第A7版:副刊

异乡

□南京 吴晓平

一个群友夸马军勤,说她在《潜伏》里军官太太演得太好了。我忍不住插话,她在《珊瑚岛上的死光》里更棒,迷死一代人!群友愣了片刻回话,对不起,我没看过那部电影,下次我找来看。我立刻说,哈哈,你无意中暴露了你的年龄。

马军勤是我们这代人的偶像,40年前,她陪姐姐试镜意外成名的传奇故事,至今还让南京的老头儿们津津乐道。大家或许不知,她不仅是电影明星,当年也是文学青年,是我文讲所的同学,《花的故事》《夕阳不落》……一篇篇散文出手不凡,令同学刮目相看。只是电影这个行业对岁月太敏感,如今的年轻人已鲜有知道她的了。前晚一帮老友相聚,说前年去澳大利亚旅游,和马军勤一起出悉尼机场,一个中老年华人喊马老师,马军勤不敢答应,以为异域他乡,同姓而已。那个华人又大喊一声:马军勤老师!她这才收住脚,还傻呵呵地问,你是喊我吗?原来这是一个华人老板,早年就去澳大利亚做生意,“他年轻时特别崇拜我耶,”马军勤接口说,“床头贴满了我的照片。那天认出我来,激动得生意也不做了,关起门来,非要请我们一行人吃饭!”她说这话时两眼闪闪发光,两颊飞起一片红晕。我调侃说,那一定是你年轻时的照片,不会是《潜伏》里胖乎乎的军官太太吧?马军勤气得扬起一对小粉拳追打我,气喘吁吁,娇羞万状,那神态不知是有感于昔日影迷,还是想起了自己的青春芳华。

明星难忘昔日风光,常人永远思念故乡。自从主持方言节目火了,这些年我也常带团出国,经常碰见南京老乡,泪水汪汪。那年在墨尔本一个广场,旅友们下车休息,就见一对华人老夫妇远远站在圈外,两眼直勾勾望着我们。少顷,我如厕出门,竟然发现老两口守在门外,轻声轻气试探着喊了一声:老吴!我一回头,还没吱声,就听大妈激动地叫起来,老吴,我说吧,你就是老吴!老两口扑上来,一人抓住我一只手,生怕我跑掉似的,连珠炮发问。好不容易从话缝里,我才打听出他俩也是南京人,因为小炮子(他们原话)移民澳大利亚,老两口来帮他们带娃儿,一带就是五六年,想死家乡了。“每天晚上,我们就是抱着电视看你节目,稍稍闻点儿家乡味道,否则闷也闷死了!”老两口和我唠叨许久,一直送我上大巴,还依依不舍……

半月前带团去埃及、迪拜旅游,老邻居也是老友老郭以为我出国去看女儿,他很喜欢我女儿,便给我发了首抒情小诗:“竟然梦见她的童年/生活在儿时的吴天/她戴着矫正的牙套/展现她那童真的笑颜/总说仅仅是转眼间/岁月匆匆走了多少年/分别已然多少春秋冬夏/问吴天何时再相见?!”读诗心底十分伤感,想起女儿小时候上学的模样,也想起女儿第一年出国,和同学们聚在一起看春晚,集体唱国歌;还想起我第一次出国万里迢迢探望女儿,分别时,我从车后窗里看见她一个小小的人影儿,孤独地立在南洋炽热的骄阳下,禁不住泪流满面……于是,我将老友的诗转发给女儿。聪明的女儿明白空巢老爸的寂寞心态,半晌没有回话。良久,才见女儿发了一个朋友圈,说今天工作正忙,突然接到老爸莫名其妙的一诗,居然半天缓不过神来。须臾,她也续诗一首曰:“再相见转眼已经年/她说着不懂的语言/南洋宽大的洋装下/小榴莲诉说着流连……”

手机上来回看隔洋对诗的时候,我和一帮快乐的南京老头儿老太正坐在迪拜的旅游大巴上。导游是一个中国女孩,来阿联酋工作已经十多年了,和我女儿差不多的岁数。只听她正和车上的旅友们诚恳交心,她说,实际上,只有出了国的人,才格外懂得爱国;只有身在异乡的孩子,才格外思念家乡,刻骨铭心的思念!

车窗外,闪过异域一幢幢金碧辉煌的摩天大楼,在模糊的眼中,虚幻而又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