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宁波 田野
北方朋友来家中做客,我以产自东海之滨的海鲜招待,吃了两顿后,朋友摆手摇头:“要不换一些南方特色素菜吧?”这可让我犯了难,立冬后,市场上的菜蔬类无非是小青菜大白菜之类,实在算不上“南方特色”。正为难之际,儿子灵机一动:“妈妈,要不带阿姨去我们菜地里摘菜薹吧?”朋友听后欣然应允。
菜薹是我在九月初撒下的种子,十月底移栽,如今长得生机勃勃,已经开始抽薹了。菜薹分为青菜薹和紫菜薹两种。前者为苏州青中一种名为“矮脚青”的品种,冬天里,为了储备能量,便停止生长,到了立春气温升高,雨量充沛之后,菜心就会猛蹿新枝,打起花苞,这便是江南人所称的“菜尖”了。
我招待朋友的紫菜薹,是冬季应季菜,以露天种植最为上乘。我曾买过菜市场里成捆运来的,悉数大棚种植,未经过霜雪浸染,口感寡淡,不值得吃。魏晋有诗云“寒风洌冽,白露朝霜”,民间说“霜打菜薹,肉不换”,吃紫菜薹,就是要吃这一口如露如霜的滋味。
小时候,紫菜薹是菜园子的主打品种,家家户户都有种植。后来查阅资料才知道,紫菜薹又叫红菜薹,原产于湖北武汉洪山区一带,洪山菜薹是紫菜薹的珍稀品种,曾经是湖北地方向皇帝进贡的土特产。清代,洪山菜薹被封为“金殿玉菜”。红菜薹,生得漂亮,叶、秆均紫,抽菜薹,顶端黄花,开在雪地里,甚为可爱,是隆隆冬日难得的奇异菜蔬。吾乡把摘菜薹称之为“掐”菜薹,想想看,这个“掐”字是不是道尽菜薹的水嫩?所谓一掐一汪水,除了比喻美人,用在菜薹身上也未尝不可。
食菜薹讲究一个“鲜”字,绝不能放冰箱,也不要放过夜,从菜地里采摘回来就得开始烹饪。《舌尖上的中国》里说,“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此话不假,鲜嫩的食材亦如此。掐掉开花的头部,撕掉梗上的皮,只留最肥嫩的菜梗和叶片,猪油入热锅,倒入菜尖快速翻炒,炒到浅紫变成绛紫,加入盐和蒜粒,再翻炒几下,起锅,上桌!咬一口——又嫩又糯,还带着丝丝甜味儿,吃不到一点筋和皮,鲜嫩的味道,顺着喉咙蛇一样徐徐缓缓,如幽泉不绝,直抵胃囊。
朋友告诉我,她曾在粤菜馆吃到过菜薹,但不是我这种清炒的做法。我瞬间明白,她说的是白灼菜薹。做法颇为讲究。无论是家常做法,还是粤菜馆里的做法,菜薹都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珍馐。
南方丰富的十字花科蔬菜们,开花时美丽,食用时诱人,可赏,可食。我曾挑了两根别致的紫菜薹插瓶,放书柜上,紫黄相间,醒目喜气,算是灰寒日子里仅存的一点美学底蕴。
苏州的文人有种癖好,专门爱吃梅树下长大的菜薹。据说在苏州的金庭、光福等地,果农每年为了结更多梅子,会在梅花树下养鸡养羊。这些动物粪便成了最好的天然有机肥料,不但滋养了梅树,也使得树下的菜薹疯长。当菜薹抽薹时,梅花也开了,菜薹每天被梅花香味熏染,吃进嘴里别是一番滋味。梅花本身的清韵,加上菜薹的鲜美,便有了苏州文人对梅树下菜薹的青睐。
那日朋友离开时,本想送她一些菜薹带回去和家人分享,可转念一想,即使是三四个小时的空运路程,也难保菜薹的绝对原汁原味。最后只得允诺她开春后再来小城吃青菜薹。
你看,食材的珍贵就在这里,没有什么时令菜可以永垂不朽超越时光的。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些生长于大自然的平凡之物,对于人类,一如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