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妍

　　《爱与尊严的时刻》是青年批评家行超近来出版的访谈录，收录了她与王蒙、莫言、王安忆、贾平凹等13位作家之间的对话。在书中，作为记者的行超以青年批评家的敏锐眼光对不同代际的作家与各类作品进行了深入的剖析，牵引出的是作家们或隐或显的文学理念与精神图谱。在“理论过剩，经验同质”的今天，行超以对话作为文体不仅生动地勾勒出当代作家风格各异的特质，也照亮了我们在谈论文学时常常忽略的——“爱与尊严”。

　　2013年，行超进入《文艺报》评论部工作，书中的13次采访分别完成于行超职业生涯的不同时期，但一以贯之的是专业的水准与透辟的问询，其中离不开她作为青年批评家自学院中培养起的扎实文学素养。采访对象年龄、身份不同，也拥有不同的人生经历与写作风格，如何针对他们及其创作进行具有价值和意义的提问是关键所在。行超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在采访之前通过大量的书籍阅读与资料查找，尽可能获取更多的信息，即使一次采访仅仅围绕一部小说重点探讨，阅读作家的所有书目也是她一贯的选择。如此，她才能够准确把握作家创作的原初起点、重要转折、所受影响等，使每篇访谈的切入问题，如王蒙时隔四十年重读《这边风景》的感受、阿来少数民族身份对于创作的影响、张悦然“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后始终坚持写作的原因等，都紧贴他们的个性，从而迅速标示了作家的身份特征，并为后面的提问奠定了基础。

　　当然，行超没有因此局限在每位作家特有的创作天地之中，而是试图拉开一定的距离，站在一个更加宏观的角度理解作品，将其所关涉的现实情境、文学类型一一引入，从而破解作者的写作动机与价值观念。尽管采访过程中的有些回答可能会超过行超的准备与设想，但她或“询询”善诱，或见招拆招，直抵核心问题，直到作者道出答案。何况这有时不仅是行超个人的执着，也是诸多读者的纠结与困惑所在。

　　《爱与尊严的时刻》以精心设置的差异化提问逐渐勾勒出作者肖像，然而在这之中却也隐含着一些共通的线索。行超似乎特别关注作家创作与现实的关系，面对周梅森时，她问道：“当新闻报道、非虚构等作品以其真实性、迅捷性抓住读者眼球的时候，文学究竟应该怎样表现现实？”面对鲁敏时，她提问：“写作对您来说是一种对现实的逃逸吗？”面对葛亮时，她又发问：“你认为，在面对坚硬甚至有些残酷的现实时，作家该如何真实又文学地表达？”……尽管这些问题与作家个人的创作风格密切相关，但都不约而同地指向了创作与现实的关系，而这不仅是中国当代文学面临的问题，也是古往今来所有作家、学者都需要面对与思考的问题。

　　此外，作家的童年与故乡、风格与转型也是书中重复出现的话题，莫言、贾平凹等作家都对此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于是，独立成篇的个人采访不再是孤立的个体，而是与其他内容相互联系、相互对话的存在，行超不同的措辞与一致的指向使作家们完成了一次同题问答，不仅在纵向上对作家自身进行了挖掘，也在横向上触及到文学史上的一些重要命题，并做出了属于当代的回答。

　　行超既能够体贴入微，从每一位作家自身的经历和创作特点出发，贴切地把握独属于“那一个”；又能够见微知著，从每一位作家身上有所抽离，能以宏阔的视野从具体的作家作品中审视当代文学史的重要命题。那些颇有技巧的提问，引导作家将从未言说或难以言明的细节娓娓道来，使闪耀动人的文学理念与文学瞬间还原在读者眼前，更为当代文学研究提供了鲜活而珍贵的资料。

　　本书序言中，行超说：“爱与尊严，应该是一切文学的起点，也是所有写作者共同捍卫的精神。”也就是说，她眼中的文学不应该是丑恶或虚伪的滋生地，即使它表面呈现的是负面内容，其底层情感也应该是作家“对于小说中的人物，乃至对于这个世界的最基本的爱”，这是写作者与文学尊严的体现，也是文学与所以为文学的最重要原因。“爱与尊严”生发的情感与力量由此成为行超体察作品的重要视角，她由此发现了王蒙重读作品时“热泪盈眶”的情感、莫言小说赞颂的蓬勃热情与生命力、《云中记》阿巴“向死而生”的态度、鲁敏《荷尔蒙夜谈》中世俗生活的热情和生命本身的能量……并以此作为解读作品的抓手。“文学即人学”，行超的关注点具有明确的理论与现实依据，作品中这些难以言明的情感波折——无论是人物还是作者自身的——有时恰恰是文字生发的起点所在。事实同样证明，这一角度的挖掘的确能够引出作家们关于文学、关于创作的核心思想，瞬间的灵感或长期的积淀都被娓娓道来。于是，整本书充斥着厚重的人文关怀与价值理念，文学于个人、于社会、于世界的意义悄然生发后在此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