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副刊

散书

□南京 张德强

舅舅又有一套书给我,一整套《册府元龟》,中华书局1960年版,品相优良。我实在没法安闲地处置它们,跟舅舅说家里没地方,不要,他还翻脸了。偶尔睡前翻翻自然是极好的享受,可事实上许多书一旦放进书架,寻找和挪动便成了大麻烦,原样塞回去也是一种负担。写文章的许多材料,我都是用的PDF版本。

其实我在悄悄散书了。

2011年考上博士后,我去上海季风书园与导师陈子善相会。他刚从钱谷融先生家过来,得意地给我和师兄张为刚看他被赠予的两本。相会的场合是一个定期举办的民间读书聚会。我记得毛尖老师离开人群来倒咖啡,我挡住她了,迅速躲开,她呷着咖啡回去,没有注意到我。她穿着束紧的窄脚裤,干练得仿佛活动结束就会去爬山(虽然上海没有山)。

听为刚讲,他和钱先生在客厅闲聊时,老师们就在书房里挑选。找到看中的便拿出来给先生看,看看他是否还需要保存一段时间。经先生许可后,便可径直带走。当然来取书的都是先生喜欢的人,比如子善老师。他从不贪心,拿得最少,就这么两本。

这便是散书。

我把打算散去的书慢慢整理出来。一部分想捐赠图书馆,一部分慢慢送学生,第二部分已经在送了。送出去一本都感觉一阵轻松。坏版本我是不送的,当废纸扔掉。在海南时,父亲给我看他每日喝的茶,说谢谢我寄过来。我说不记得了。他就说,是啊,反正是你不要的东西,你就给我。我马上解释:我不要的东西也不会给任何人!我只给别人我觉得好的适合他的!

让人不免好生气啊,老人家的小心眼儿。

打算给图书馆的则都是大部头。第一想动的是《船山全书》和《学衡》影印本。买的时候都不算贵,可我查了一下,现在孔网开出的价格都涨了七八倍,顿时犹豫了。和一个好友说起这件事,她说《学衡》给我吧!真的,给她也行,可是又舍不得了。因为有人要,我更犹豫了。我毕竟也是学现代文学的,我毕竟不好说会不会用到,哪怕只用到一点。

又不免要笑死。我的小心眼儿。

看来南艺图书馆近年是等不到我比较珍贵的书了(不珍贵的我也不好意思捐),我还没抵达一个豁达老人的境界。学生则会源源不断收到期末惊喜(啊,我许给几个孩子的书还没给出)。这些书跟着我是受苦了,十多年得不到阅读也就罢了,一旦被阅读就是斧钺之苦——被笔锋划得沟沟坎坎,狗扒般的字随便地堆砌在封二页眉页脚。还好我没有妻子小孩,基本不会有第二个人看到被我摧残过的书。

而那些从未被翻动的书,那些也许不可能被阅读的书,我愿它们在余下几十年里酣睡,等待下一个比我更温柔有心的人的爱、翻动与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