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邵阳 刘佳强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时母亲很年轻。母亲的心像六月的白云，在蔚蓝的天空中轻轻地飘动，自由、恬静、舒畅。初秋的夜晚，月亮温柔地照着大地，宁静、安详地投射着她的光辉，像灯下缝衣的母亲，一脸温馨地看着手中我们的衣裳。月光落在我们的身上，温柔且温暖，像母亲清晨伸手把我从床上抱起，温柔的手掌轻轻滑过我小小的脸庞。

母亲牵着我的小手在乡间的小路上轻快地走着，同行的还有邻居的几位姐姐，听母亲说是去邻村看电影。田野上摆放着一束一束收割后扎好的干稻草垛，在空气中散发出一些淡淡的好闻的味道。家家户户的电灯被我们的脚步声次第点亮，散发出橘黄色柔和的光芒，可以清晰地看见一些人家的影子在窗户的透明纸上晃动，那情景就像是在表演皮影戏。路旁的草丛不时发出一些细微的响声，时不时听到一阵蟋蟀的叫声。我有点害怕，担心途中突然爬出一条蛇，母亲把我的小手揣得紧紧的，这给了我很大的信心和安全感。

有风轻轻吹过，路旁山上树木的叶子被吹得沙沙作响。走着走着，耳朵里远远近近、高高低低地飘来抑扬顿挫的音乐。远远地看见一大群人聚集在一大块坪地上，脑袋朝着前面电影幕布的方向，幕布上不停地有人影在晃动。电影放映场到了。前面站了一排排的大人，个子很高，挡住我的视线，我只能看见他们的背。我挣脱母亲的手，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寻找观看的好位置，找了很久，未能如愿。只听到电影里的声音悠悠扬扬直往耳朵里钻，心里干着急。正当我急得发慌，母亲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凳子，扶着我站上去，电影里的形象才和耳朵里的声音结合起来，也才在我的眼睛和耳朵里生动、鲜活起来。

当晚放映的是越剧电影《追鱼》，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取那样的名字，也不知道追鱼是什么意思。母亲站在我旁边，我问她，她说是关于年轻男女的爱情电影，教育世人不要嫌贫爱富。我似懂非懂，正看到电影里两个穿长裙的漂亮姐姐跪在地上，她们的脸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身上的衣服的色彩、样式一模一样，脸上的表情也一模一样，她们每一句话都不是说出来的，是唱出来的，而且内容一模一样，两人同时开口，同时唱完。我感觉到十分奇怪，这两位姐姐看起来真像一个人，难道世界上有这么相似的两个人？我本想问母亲，但见她看得聚精会神，不好去打断她。她们面前有一个戴黑帽、穿着大长袍的黑脸男子在问她们的话，帽子的两边各搭着一个长条状的帽翅，长袍的腰身围着一圈宽松的大腰带。他们说话都是用唱的，我也听不太懂，不过我觉得唱的曲调悠扬动听，有时还夹着锣鼓声和笛声以及其他叫不出名字的乐器的声音，十分悦耳，那种感觉和平时在家听哥哥姐姐们唱歌完全不一样，比邻居吹的笛子声音好听得多。我痴痴地盯着画面，耳朵凝神聚气地收集每一串好听的音律。不知不觉间，人群开始往外骚动。电影放完了。我还呆呆地站在凳子上没下来，直到母亲叫我才回过神来。这时，月儿已爬上了中天，显得格外明朗。

回家的路上，我瞌睡来了，迈不开步子，母亲让我趴在她的背上由她背着，披着恬静的月色，枕着母亲走在路上发出的像摇篮曲一样轻柔动听的脚步声，听着母亲和姐姐轻声地谈论电影里的情节，声音很轻，仿佛海浪轻轻地拂过沙滩。我迷迷糊糊、安然地睡了过去，那种感觉就像多年以后我回故乡的途中，坐在列车上不知不觉睡过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