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政
在我看来,邹雷的创作已经进入了丰水期,这一两年,他在小说、纪实文学与儿童文学等领域笔耕不辍,创作了多部有影响的作品,而且时时给人惊喜。比如这部长篇纪实文学《燃烧的生命》,作为对他还比较了解的朋友,似乎还没准备好,作品就放在了你的面前。
《燃烧的生命》虽然是一部人物类纪实作品,但是,作者注重将人物放在社会的大背景中去刻画。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角度说,人是历史与社会塑造的,任何人都不可能超越历史,都不可能摆脱社会的大势,所谓时势造英雄。不仅仅是英雄,即使普通人也是社会的产物。正如恩格斯所说:“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他们是在既定的、制约着他们的环境中,是在现有的现实关系的基础上创造的。”现实主义文学认为典型人物出自于典型环境,马克思主义的这一美学定律实际上是历史唯物主义在审美中的体现。在这个意义上,真实的人物和社会环境的关系与虚构的文学人物和环绕他设置的文学环境的关系是同构的。因此,《燃烧的生命》的主人公余庭虎既是生活中真实的人物,也可以说是邹雷刻画出的文学人物形象。
邹雷在叙述余庭虎的这些人生经历时,他的目光不仅仅盯着人物,而是不断调整焦距和取景框,始终将人物置于特定的社会历史背景中,一方面揭示人物命运变化的社会现实因素,另一方面又借人物表现中国几十年的发展道路。余庭虎第一次人生飞跃是考上县剧团,而在这之前,他是个农家子弟,连上学都困难。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要想吃上商品粮,改变自己的命运是非常困难的,但也就在那个物质生活极其贫乏的时期,文化却畸形地发达,这也是余庭虎可以通过一技之长到县剧团的背景。但是,这一文化一枝独秀的局面随着改革开放和市场经济的到来发生了改变,全民经商开始形成风潮,难以为继的文化团体也开始办企业,由此也改变了余庭虎的人生。而接着国家鼓励多种经济形式政策的出台使得私企、民企走上了前台,也直接引发了经商下海潮,而余庭虎也顺理成章成了那拨商海中的弄潮儿。此后的公司化运作、产品转型、招投标、土地经营、集资融资、资产重组等等,余庭虎的一系列经济经营行为无不合拍于中国宏观的经济形势,无不合辙于中国改革开放几十年的发展道路。《燃烧的生命》既是一个人物的成长史、奋斗史,又可以看作是中国几十年的风俗史、社会志与经济生活的生动记录,可以当作中国改革开放的别史来读。
为了这部作品,邹雷是下了一番扎扎实实的功夫,这功夫不仅花在对人物的仔细采访上,花在与所写人物的交流共情上,也花在许多专门知识与资料的整理上。如果不是阅读这部作品,大概许多读者对中国几十年前的经济生活已经没有多少印象了,对许多早已退出市场、退出应用的产品可能更没有了印象,至于那些公司的运作方式、投融资、破产与资产重组等专门领域的知识与经济细节更是隔行如隔山。而邹雷写起来却得心应手,娓娓道来,如同亲历一般。这让人们想起马克思读了巴尔扎克后说的体会,说他从《人间喜剧》中学到的经济学知识比从许多经济学家著作中学到的还要多。巴尔扎克之所以对经济写得这么内行而有见地,在于他曾经的从商经历,而邹雷似乎没有相似的经历,他能如此娴熟,完全靠的是认真的学习、严谨的创作,完全是从一个作家的职业伦理出发的。
当然,文学是人学,《燃烧的生命》说到底还是一部人物类纪实作品。我们一方面通过邹雷对人物成长宏观背景的叙述理解了其人生道路的社会必然性;另一方面,邹雷对人物性格的刻画、个性的描写与精神世界的开掘又让我们从人性的高度理解了人物对命运的掌控、对理想的追求,理解了人物顺应时代的智慧和回馈社会的情怀。恩格斯再三告诫人们对历史唯物主义不能作形而上学的、机械的理解,从而以为一切都是社会历史的必然性决定的,个体只能随波逐流、无所作为。相反,马克思主义十分强调个人与偶然的作用。这是一切人物书写的哲学基础。邹雷以真实的笔墨书写了人物,又以自己的思想分析了人物,以纪实的审美塑造了人物。可以说,邹雷成功地书写了余庭虎这一形象,他是中国现代化进程中成长出的企业家的典型,是中国改革开放的一面镜子。
《燃烧的生命》虽然是一部纪实作品,但却处处可以读出小说的丰姿和韵味。在纪实文学中,如何处理纪实与虚构一直是个难题。邹雷可以说很好地解决了这一难题。一个写作者在一种文体上有所建树已经不容易了,而邹雷在多种文类上耕耘播种,且收获丰登,实属不易,这自然是对一个作家苦心经营、磨砺探索的最好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