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白睿田
“五一”期间回老家,茶几上一张合照落到地上,我拾起它,是外公外婆和妈妈带着我去湖南韶山游玩的照片,画面已经泛黄模糊。
一阵恍惚,似乎远远地听见外公那爽朗的笑声。那是二十多年前一个初春的午后,外公拉着我的小手到处转悠,庭院内,田野上,大河边……我们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靥。
外公离世这么多年了,我最怕独自一人想起他。不止一次想过要写一篇关于他的文章,却不敢触碰潜在记忆里他的沉重、辛酸和疲惫。
他有两个儿子和四个女儿,在生命的最后几年,他卧病在床,骨瘦如柴的身躯在与病魔苦苦挣扎,耗尽了全部的心力。终于,他卸下了此生的重负、苦痛和对我们的期望,一个人独自去了另一个世界。
记忆里,外公有一头乌黑浓密整齐的短发,黝黑的脸上有双炯炯有神的眸子,他个头很高大,估计有一米七几。时常穿着衬衫,全身上下整洁精干,倒像个教书匠,可他却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家里几亩大田都由他和外婆来操持着,不管寒冬腊月,还是蛙声一片,数十年如一日,任劳任怨。岁月使他的额头多了皱纹,双手生出了厚黄的老茧,也磨平了性格。
听村里人说,外公小时候家境贫寒、命运多舛。外公和外婆结婚后,家里因儿女众多,又遭受百年一遇的旱灾,有很长一段日子生活拮据。外公在种田方面是一流的,他肯试验、肯钻研,我们家种的稻谷在村里总是产量高、质量好、销量好,有很多不是本村人的农民登门向外祖父请教,外公从不推辞,毫无保留地喊他们来家吃饭,把经验告诉他们,外公也会把优质种子发给村里人和外乡人。
那个年代的农村,能读书写字的人不多。外公却总是不经意间冒几句古诗词,还数学精通,而且能吹奏出好听的中国名曲。他时常勉励我和表妹“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可儿时的我似懂非懂。
外婆说,外公年轻时,为了维持生计,经常操持农活,闲下来会在田野里、树林间吹口琴,他吹得悠扬,很好听,我常常会被迷住……还记得外婆的脸上泛起红晕,像一个未出嫁的少女。
可岁月的沟痕过早地爬满外公的额头,五十出头即青丝变白发,瘦而精干高大的身体已略显疲乏,那个在田野里、树林中吹口琴的小伙儿变成了美丽动人的传说。
那些年,外公为了一大家子人少挨饿常常犯愁。他对几个孩子说:“只要你们认真读书,我砸锅卖铁都供你们读书。”可是因为家里田多,人手不够,大姨和舅舅去帮忙种田。外公供母亲、小姨和小舅继续读书,后来母亲考上了大学,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
外公晚年患有肺癌,但他每次进城,都把腰板挺得笔直,声音仍旧洪亮。在医院里,他渐渐步履蹒跚,精神愈加不安,身心陷入极大的苦痛中。他变得更加瘦骨嶙峋,似乎一阵风就可以把他吹走。
此刻,在不远处一片浓密的树林里,又传来悠扬的口琴声,穿过树林、小溪、田野、村庄,时续时断,萦绕心房。
泪水早已浸湿了我的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