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5日，史学泰斗蒋赞初先生在南京逝世，享年97岁。

蒋赞初，1927年5月生，江苏宜兴人，长期从事长江中下游地区的史前考古、六朝考古、陶瓷考古与南京地方史的研究。

他是史学泰斗，半个世纪以来，亲自主持发掘或实地考察了上千座遗址和墓葬，如：南京大学北园东晋大墓、徐州北洞山西汉楚王墓、南唐二陵……

他是文保专家，热爱脚下的土地，耄耋之年依然为保护南京的历史文化遗存不遗余力，九十高龄之际应邀担任江苏文脉整理研究与传播工程学术指导委员会委员。

现代快报/现代+记者 白雁 胡玉梅/文 钱念秋/摄

部分图片选自《蒋赞初、张彬先生“双九”纪念册》

命运坎坷 转系转出来的考古学大家

1927年5月，辽宁省安东市（今丹东市）蒋家的一个男孩出生了，对于这户从南方迁来、人丁不旺的家庭来说，这是一件大事。

新生的男孩就是蒋赞初。他的祖父是清末的贡生，受好友邀请迁居至此，在地方政府做些文教类工作之余，还负责编纂附近小城铁岭和凤城的地方志。他的外祖父是当地一名商人，父亲也同样经商。在蒋赞初刚出生的几年时间里，家境还算优渥。

当时，祖父给孙子定下了未来的发展方向，“不经商，不学文史，要学‘声光化电子学’。”可以预见，如果没有后来的战争，蒋赞初很可能会成为一名科学家。

他的命运被“九一八事变”改变了。战争爆发后，蒋赞初的祖母与父亲先后去世，外祖父又因为拒绝出任伪职被迫自杀身亡。1934年，蒋赞初的祖父总算是以年老腿残为由，获准举家南归。

7岁时，蒋赞初第一次回到了宜兴老家。他开始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中求学。因为家境原因，少年蒋赞初立志要在高中毕业后成为一名小学老师，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然而，在他高中毕业前夕，祖父和母亲就先后去世，命运让他孑然一身。

1945年，18岁的蒋赞初听从高中校长的劝导，奔赴当时的“小后方”安徽屯溪，准备报考大学。当年，他被迁校于福建长汀的医学院录取，却因无法筹措到不菲的路费和医科的杂费未能入学，而改入屯溪附近全公费的“苏浙皖区大学先修班”学习。次年，蒋赞初以先修班第一名的成绩被当时的中央大学地理系录取。

中央大学地理系以“自然地理”著称，但蒋赞初更感兴趣的却是人文地理。后来，室友告诉他，历史系名家教授更多，而且更对他的口味，这让他下定决心转系。

谁也想不到，这一转，居然转出个“考古学大家”来。

第一次考古 发现了南唐二陵

1950年夏天，刚刚在南京博物院上班没多久的蒋赞初接到任务，跟队去调查江宁牛首山一带的“太子墩”。之前，这里发生了一起规模较大的盗墓事件。

根据初步判断，“太子墩”被认定为古墓，“上限为六朝，下限在唐五代之间”。

此后的时间里，蒋赞初和同伴们开始借宿幽栖寺，发掘“太子墩”。蒋赞初第一次参加考古的经历辛苦而充实——每天早上6点，队员们就起身出发，翻过几道山梁后，来到挖掘地点。工作时间从上午8点到下午5点，晚上回来后，再听老队员上课。

吃苦归吃苦，考古工作的收获也是丰厚的。根据当时的实录，“1950年10月，发掘工作第5天，探沟里就露出了堆积在墓门外上部的3层青石板……第12天，原来的墓门东西两侧呈八字形的青灰色挡土墙的墙顶就露了出来……接着，又发现了里面5层堵塞在墓门外的大石条。”

开挖第30天，墓门彩画露出来，“彩画绘于墓门门券上方的阑额、柱头枋、斗拱以及墓门两侧的倚柱上，皆用石青、石绿、朱红诸色绘以枝叶回旋的牡丹花，斗拱上除绘有牡丹花外，还加绘华丽的重瓣宝相花。”当时，南京大学工学院建筑史专家刘敦桢教授说，这类彩画，应该是盛唐至宋初的一种流行的壁画装饰，在敦煌壁画的边饰中较为常见，但在江南的金陵地区能够出现十分难得。这一发现让考古队员们精神振奋，但直到第66天，他们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发现了什么。

“第66个工作日，墓室内的清理工作全部结束，在各室的淤土中共清理出陶、瓷、铜、铁、玉、石各类完整的或残缺的文物421件，其中最有价值的是刻字填金的玉质哀册23片，其中内容是记述已故皇帝和皇后的功德。”根据哀册的内容，考古队员们认定，“太子墩”古墓应该是南唐开国皇帝和皇后的合葬陵。后来，在周遭的山坡上，蒋赞初和同伴又发现了南唐中主李璟的陵墓。

“南唐二陵”的发掘，震动了国内的考古界，但对于年轻的蒋赞初来说，这只是开始。

在南京博物院工作的七年间，蒋赞初进行了多次考古实践，其中有北阴阳营、锁金村和窨（yìn）子山等遗址的发掘，幕府山和苜蓿园六朝墓的发掘，以及六朝陵墓调查、太平门外明代刑部遗址和堂子街太平天国壁画的调查等。

蒋赞初从考古学界的新丁，到考古工作人员培训班辅导员，到主持考古工作的专家学者，不过几十年而已。

耄耋之年 为南京历史文化保护不遗余力

国难中家破人亡，孑然一身。学医未成，改读史地。从业文博考古，垂六十余载。虽略有贡献，但自感浅薄，愧对学界。文物就是文化的根。南京是我工作与生活60余年的“第二故乡”，为保住这座古都的历史文化遗产，保护它面临消失的历史和文化，我责无旁贷。

这是蒋赞初先生的自述。

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在南京的文博界、规划界以及南京的城市保护方面，蒋赞初、梁白泉、潘谷西三位老先生守护着城市生长的根脉，为南京文物保护奔走呐喊。他们三人被誉为南京文博圈的“三驾马车”。

2002年，南京市大行宫一带发现了六朝时期真正的“台城”，考古工作人员认定，这是南京老城范围内最重要的一处考古发现。蒋赞初、梁白泉和潘谷西认为，这里应该作为典型遗址来进行全面保护并展示。“当年，南京图书馆要开工建设，在工地上发现了近1万平方米的六朝台城（皇宫）遗迹，为了保护这处遗迹，我们向政府呼吁要现场保留1000多平方米做展示，潘谷西凌晨4点做方案提交给相关部门。最后，这里保留了400平方米。”蒋赞初先生生前曾如此回忆道。

如今，读者们到南京图书馆负一楼，就能看到三位老先生力保下的六朝台城遗迹。

2007年，南京考古人员在汉府街车站发现一段古城墙，经考证是东晋建康宫城遗址。蒋赞初认为，南京虽然是六朝古都，但是地面文物只能看到“六朝石刻”，发现的建康宫城遗址非常珍贵，呼吁保护。后来，六朝博物馆奠基仪式上，蒋老先生参加了相关活动。

2024年，六朝博物馆建成开放十周年。如今，在负一楼，参观者可以看到原汁原味呈现的建康宫城遗址，包括夯土城墙、包砖墙以及护城壕。

深切缅怀 “真正做到了立功、立德、立言”

蒋赞初先生一生执教杏坛，提携后进，使中国考古学学术薪火相传，弦歌不辍，备受海内外师生爱戴；先生为学严谨求实，“二重证据”贯穿历史与考古，广为学林敬仰；先生为人正道直行，温和谦谦，诚有宗师风范。蒋赞初先生的逝世是南京大学的巨大损失，也是我国考古学界、历史学界的重大损失！对蒋赞初先生的逝世，南京大学师生表示最沉痛的哀悼。他的学生、同事和文史界学人纷纷表示惋惜与怀念。

南京大学历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贺云翱说，从1977年参加高考成为南京大学考古专业的一名学生，他就一直受到蒋赞初先生的教导。在他看来，蒋赞初在考古学、文物保护、南京历史研究、考古人才培养等方面都有着杰出的贡献。而作为南京大学考古专业的主要开创人，蒋赞初真正做到了立功、立德、立言，“作为先生的学生，我们永远怀念他，感恩他，并发扬他开创的南京大学考古学的优良传统，为中国文化遗产事业发展尽职尽力！”

南京出版社社长卢海鸣深情回忆与恩师蒋赞初相处的点滴细节，因为书的关系，他常常到蒋赞初家中去请教，“我所见到的先生文稿，都是一笔一划地写在方格纸上的，字迹秀美，柔中有雄。每一件文稿，不仅是严谨的学术作品，同时也是值得珍藏的艺术作品。”卢海鸣记得，去蒋赞初家里，他几乎每次都能遇到蒋赞初的夫人，“师母对于我的生活非常关心。我刚在南京安家时，家中除了一只皮箱外，一无所有。恰巧先生和师母的孩子刚刚出国，就将锅碗瓢盆送给了我，解了我燃眉之急。到如今，我家中的餐具更新换代了好几茬，而师母送给我刨土豆的刨子，我都没舍得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