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
一本《唐诗三百首》,妇孺皆知。但是,你真的了解《唐诗三百首》吗?
近日,在南京大学优秀中学生文学营的课堂上,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江苏文库·文献编》主编程章灿以《怎样读〈唐诗三百首〉》为题做了精彩的讲座。
原来《唐诗三百首》和江苏还有着如此深厚的缘分!文脉君在课堂旁听,受益匪浅,撷取部分精彩内容,以飨读者。
现代快报/现代+记者 王凡/文
叶子 穆子健/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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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了解中国文学,必读中国诗歌;欲了解中国诗歌,必读唐诗;欲了解唐诗,必读《唐诗三百首》。”程章灿开门见山地说。
《唐诗三百首》在中国文学史上有着很高的地位。在至今尚存的三百多种唐诗选本中,最有名的就是《唐诗三百首》。
《唐诗三百首》究竟是怎样一本书?《唐诗三百首》编于清代乾隆年间,当年“风行海内,家置一编”,就是每户人家都要买一本,可谓家喻户晓。不仅在清代影响大,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仍然风靡一时。
一本书产生这么大的影响,这恐怕是《唐诗三百首》的编者当初怎么也不会想到的。
它的编者经常被写作“蘅塘退士”。蘅塘即花塘,退士即退休人士。这个人真正的身份是清代江苏无锡的一个读书人,姓孙名洙。
在《江苏文库·书目编》的《江苏艺文志(增订本)无锡卷》中,收录了孙洙其人。
孙洙(1711—1778),字临西(苓西),号蘅塘退士,又号鸥亭。清金匮人。钟长子。乾隆十一年(1746)任上元县学教谕,十六年中进士。历知卢龙、大城、邹平等县,二十五年、二十七年山东乡试同考官。后改江宁府教授。
做过知县、做过学官,编这本书的时候孙洙53岁(乾隆二十八年)。
但事实上,《唐诗三百首》并非是孙洙一人所编,而是与他的继室徐兰英夫妻二人合编的。在民国初年北京古香书屋铅印版《唐诗三百首》附的《蘅塘退士小传》中写道:“徐夫人亦参以见解,互相商榷,故编辑告成,风行海内。”
但是通常在书上只写蘅塘退士孙洙的名字,而把他的夫人徐兰英的名字遮掉。显然,这是封建时代男尊女卑的思想所致。
其实徐兰英这个江南闺秀,是有学问的女诗人,且善书画。在《江苏文库·书目编》的《江苏艺文志(增订本)无锡卷》中也收录了徐兰英其人。
徐兰英(1712—1789),字澧仙。清无锡人。同里孙洙继妻。幼从金坛蒋衡学书。工诗赋,卒后诗稿尽失。
据记载,徐兰英著有《蘅塘漫稿》《澧仙诗草》,大型地方文学总集《梁溪诗钞》也收录了她的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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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三百首》的编者是一对江苏夫妻,而注者也与江苏有关,是江苏的一对姐妹花。
打开中华书局影印的竖排繁体字版本,就能看到这本书保留了清代人陈婉俊、陈星垣姐妹俩做的注释。
陈家姐妹是南京人。《江苏文库·书目编》的《江苏艺文志(增订本)南京卷》中,对陈婉俊陈星垣姐妹俩都有收录。
陈婉俊字伯英,号上元女史。清上元人。湖南布政使陈之骥长女,桐城李世芬妻。幼聪慧,喜读书,善诗词,深得乃父钟爱。作《唐诗三百首补注》,并附增诗人小传,妹星垣助为搜采。
陈星垣字仲奎。清咸丰间上元人。湖南布政使陈之骥次女,宿迁教谕、举人何忠万妻。幼喜读书,尤工词学。《全清词钞》收录她的词作。
陈婉俊后来嫁给了桐城派文人李世芬。李世芬夫人这个身份,对《唐诗三百首》有很大的加持。
因为正是李世芬的外公、桐城派著名文人姚莹看到了《唐诗三百首补注》,于道光二十四年(1844)为《唐诗三百首补注》作序,称赞其“考核援引,俱能精当”,并对外孙媳妇陈婉俊不吝赞美,褒奖她“幼聪慧,喜读书”,《唐诗三百首》的注本才得到了更大层面的关注。
这里还要提起一个对《唐诗三百首》有贡献的人,就是陈氏姐妹的胞弟陈晋蕃,他承担了《唐诗三百首补注》的校勘工作。
所以总结来看,《唐诗三百首》的编者、著者、序者、校勘者出自江南的两个家庭,也可见《唐诗三百首》是家族式的编注方式,也是供家族子弟在家塾学习唐诗的蒙学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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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问你,《唐诗三百首》里面选了多少篇诗,你也许会觉得这个问题很傻。难道不是三百首吗?真的不是!
“你去数一数《唐诗三百首》,这本书里面所选的唐诗不是正好300篇,而是300多篇。”程章灿说。
明明不是300篇,为什么要命名为《唐诗三百首》?
这与《诗经》有关。孔子在《论语·为政》里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那时候《诗经》的书名要么叫作《诗》,要么叫作《诗三百》。但《诗经》的300篇也不是正好300篇,根据不同的统计方法,它是305篇或者说311篇(其中6篇只有标题,没有内容)。
同样,《唐诗三百首》也不是指所收的诗篇总数正好是300篇,而是300多篇,根据不同的版本,统计数据不同。以“唐诗三百首”为名,是仿效《诗三百》,“孙洙希望他编出来的唐诗选本,也能够像当年的《诗经》一样成为中国文学里面的经典选本。”
有意思的是,《唐诗三百首》之后,后来很多人以“三百首”为书名,《宋诗三百首》《元曲三百首》《清诗三百首》……都是假借自《诗经》所形成的中国选本的经典传统,来为自己的选本制造一种“眼球效应”,吸引读者的关注。
比起“三百首”的体量,当时还有《万首唐人绝句》《千家诗》等选本。不过,都有夸大数据之嫌。唐代的绝句还不足一万首,编书人用律诗冒充绝句凑足所谓的“万首绝句”,而《千家诗》尽管唐诗宋诗兼选,但实际上只选了226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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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再聊一个《唐诗三百首》的编排问题。
早在唐代,唐人就有编订唐诗选本的习惯。在程章灿看来,《唐诗三百首》不可能不受到前人唐诗选本的影响。影响较大的是明人的《唐诗品汇》、清人王士祯的《唐贤三昧集》《唐人万首绝句》,以及沈德潜的《唐诗别裁集》等几种。
程章灿说,从诗的内容来看,在孙洙所选的312首诗(一种统计法)中,盛唐时期占161首,因为公认盛唐时期的诗歌成就最高、名家最多,名篇也最多,而对唐诗第二个高潮元和时期,收诗只有33首,仅占10%。这显然是因为“诗到元和体变新”,元和是唐音变调,宋诗先驱的缘故。可见《唐诗三百首》是一本提倡和平清远诗风,严格区分唐、宋诗界限的普及选本。
据统计,《唐诗三百首》共收77人作品,要问入选最多的诗人是谁,从统计来看,诗圣杜甫“打败”了诗仙李白。
杜甫的诗歌在《唐诗三百首》中有38首,位于77家之冠。杜甫被尊称为“诗圣”,他的诗歌被称为“诗史”,都有《唐诗三百首》的推进作用。
李白和王维以29首并列第二,此外排名前列的还有李商隐、孟浩然、韦应物、刘长卿、杜牧。
程章灿也指出,《唐诗三百首》中也有美中不足的地方。一是收录了北宋蔡襄所作的《度南涧》一诗,误将此诗以《桃花溪》为名归入唐人张旭名下;二是因为李贺诗作不符合孙洙当时定下的“脍炙人口”“易于成诵”等选诗标准,遗憾没有被收入其中;三是未选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李绅的《悯农》等,也是遗珠。
而从体例来看,则是按照古体诗的五言、七言,律诗的五言、七言,绝句的五言、七言以及各体中的乐府诗分体编排。分体编排是为了实用,比以时代排序、按人编排更利于学习诗词者仿效。
根据程章灿对《唐诗三百首》所选各体诗的统计,五言律诗是最多的,有80首,其次是七律和七绝,分别是52首和51首。
这是科举导向所致,因为清代科举考试对试帖诗的要求非常严格,主要体现在平仄和对仗上。孙洙作为学官,深谙《唐诗三百首》的编选之道,所选诗歌契合了当时考试制度的要求,也实现了作为一本指导蒙童参加科举考试“参考书”的价值。
“今天我给大家推荐《唐诗三百首》,希望大家能够像当初孙洙对孩子们所预期的那样,好好地读这本书,它不难,量也不大,而且兼顾各体,很实用。唐诗是中国诗学里非常重要的一份遗产,需要继承,需要传承。”程章灿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