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 张舒源
在返程的高铁上,我坐在临窗的位置。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在列车一次次停靠与驶离中,车厢内的气氛不断被推向高潮。花生瓜子,家长里短,周遭的世界都争相面红耳赤地高谈阔论。人身处极热闹的环境中,心往往是趋静的。于是我转过头去,面向窗外,让视野回归自然。
冬季,落叶乔木已然不是文人骚客笔下寄情托思的宠儿。可是,只有当绿叶尽数凋零时,才发现原来它们从头到脚站得这么密,这么直。从远处看,树干匀称颀长而树冠纤细多杈,一排排树木在浓雾的映衬下呈现出一种冷寂而柔软的灰色,像麂皮的绒毛,又像是麋鹿双目上的睫毛,伴随着车厢的抖动,忽闪忽闪的,仿佛在观察着人类一年一度繁忙的冬季大“迁徙”。
高铁在飞架的路桥上如银色长龙般疾驰过田野,让近处的草丛模糊成梵高笔下黄绿相间的点彩。远处是平旷的麦田,灰墙红瓦的平房和小小的坟冢星星点点地散落在满目绿意中,平添了几分生死之间的陶然。乡村就是这样,天高地远,生长与休眠顺应着自然天道此消彼长。逝去的人们以天为被,以地为榻,枕着曾经躬耕劳作的田埂安然睡去,庇佑着在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的后辈们。
我是城市里长大的孩子,惊喜于冬天也有大片的绿地。远离城区的热岛效应,乡间的空气里弥漫着奶白色的雾气。而绿色,也为雾气做了最好的辩白——这是工业文明的蒸汽轰鸣前诞生并命名的雾,而非“霾”。它是天地扑朔迷离的“蒙”,是“腾蛇乘雾”的神秘,是“香雾云鬓湿”的闺情,是月迷津渡的失落,是斜月沉沉的相思。这一切的朦胧,皆是自然的,清爽的,无害的,是值得浸身其中,大口呼吸,是可以任由发丝去遮挽的。
雾有着令人望而却步的掩盖与凝滞,却出乎所料地带给人无尽之感。它模糊掉人与外界间的距离,不同于海张扬的无尽,你不会跂而望矣,向外界索求答案,雾的无尽是内敛的,引导你向内追问自身。眼睛看到的因此止住,心里的所思所想却飘然如风了。
马尔克斯说,人要洗刷掉心里的雾气,荣光才会照亮最初的梦想。诚然,心里的迷失会滋生懈怠与颓丧,但是当眼前的一切都清晰呈现,客观且一览无余时,又能调动起多少感官去激发出个性的意识呢。
感谢雾这一抹白,做我想象的画布。
大雾后面是什么?此时此刻,雾的背后虽然极有可能是相似景物的粘连。但我在脑海里,麦田,可以在雾气中舒缓地涌动出接天的波涛,如同绿色绸缎轻抚过大地的鼻息;田间小屋追逐着缎面上流动的光泽,如同漂浮在绿色海面上星星的倒影。麋鹿卧在天际,在山峦间安睡,呼吸平稳均匀,吐出温热的水汽,冷凝在纤长的睫毛上,挂出一水儿的项链,水晶球般剔透晶莹。睡醒了,鹿儿眨眨眼睛,于是树枝开始颤动——列车上的人们望向窗外:“定是起风了。”
列车缓缓驶入站台,站台上人头攒动,回家的路在眼前格外清晰起来。站台上轻音乐悠扬,团圆的喜悦充盈在我心里。窗外定是起风了,雾渐渐地散去,一切随风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