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中国作协副主席李敬泽“飞翔的话语引领我们联系——从《青鸟故事集》到《空山横》”读书分享会在南京先锋书店举行。与他展开对话的是南京大学文学院副教授、译者叶子,世界史研究者、译者陆大鹏。著名作家毕飞宇、刘亮程也来到分享会现场。
现代快报/现代+记者 陈曦
殷勤探勘历史幽深处
《青鸟故事集》中的大部分文章,写于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期。2000年首版时,名字叫《看来看去或秘密交流》。2017年在译林出版社修订再版时,改名《青鸟故事集》,这本书近日又推出新版。
书中有不远万里来华的传教士,莫名流落福建海岸的印度水手,16世纪大明王朝的葡萄牙囚犯,也有手舞足蹈地从事翻译工作沟通两国文化的通事,也叫耳朵……李敬泽漫步茫茫史料中,时间跨度从唐代及今,钩沉索隐,把对历史的考据与文学的想象熔于一炉。
书里大量谈论的是人与人之间交流的误解。比如其中有一篇,写的是1792年英国向中国派遣的马戛尔尼使团中两位中国留学生,“朱神父”和“李神父”,暗自窃得了第三种权力,在两个帝国、两种语言之间上蹿下跳。
史料记载中未留下他们的姓名,但李敬泽从蛛丝马迹中将他们辨认出来,“翻译虽然是个小人物,但绝不是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人,在对话中有时候他甚至是掌握着方向和结果的那一方。”
在李敬泽看来,人类交流中所包含的戏剧性的谬误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即使在全球化的时代,各民族各语言之间高度交流的时代,这个问题依然存在。“不仅仅是语言之间的翻译问题,只要表达是有对象的,就会发生‘翻译’的谬误。”
李敬泽发现,二十年前他所写的这些历史中的一笔带过之事,现在俨然已成显学,“书店里到处都是这种以全球史的眼光去看中国与世界,以微观史的角度研究历史中具体的一个人,或是以翻译史的视角去写故事的书。”
毕飞宇二十年前读李敬泽这本书的时候,将它当成“枕边书”,还为它写过一篇很长的读后感,“没看到过这样的描写、这样的阐述,他就在万物、在历史、在物和灵之间在那儿晃悠。”
毕飞宇认为这是一本纵横捭阖的书,李敬泽对所谓的“通史”没有兴趣,而是偏爱历史幽暗的“角落”,偏爱幽暗角落里那些被常人废弃的、珍稀的“边角料”。借助于那些珍稀的“边角料”,完成了他的文学“装置”。
“青鸟殷勤为探看”,叶子认为,《青鸟故事集》也可被视为一种寻路与勘探的先驱工作:其中,既包括全球史、也包括微观史的研究路径,同时,亦生发比较文学与比较文化研究的课题和线索。《故事集》一方面指向广博的历史经验,另一方面,又轻盈飞翔,持续关照线索彼此间的联系。
看来看去与秘密交流
毕飞宇谈到李敬泽书里所呈现出来的汪洋恣肆、天马行空和广博,一般的读者很难在短时间里消化它,读李敬泽的书一定得非常非常地慢,因此他那本“枕边书”《青鸟故事集》上到处是他“身体的压痕”。后来,在“物比人走得远”的新世纪初,那本书被毕飞宇的法语翻译带走了。
谈起对自己影响较大的国外书籍,李敬泽表示,上世纪九十年代读福柯、本雅明、布罗代尔比较多。“读福柯有重大的启发,你能从他那里感受到一种世界观、一种方法论,原来还可以这样看待世界,看待我们如此复杂的文化生活。这种世界观、方法论还是深刻地影响了我的。”
叶子提及,在八十年代的出版中,大家就是处在一种“看来看去或秘密交流”的状态里。比如,《巴黎评论》的“作家访谈”,早在1980年代,在中国加入“世界版权公约”之前,就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出现在文学刊物和文学出版中。当时的编辑和出版人,对于访谈的出处,对刊物和栏目的经典性并不了解,但丝毫也不妨碍大家的东观西望,将观察化为自己的养料。
演讲是对话,也是商榷
新书《空山横》也是关于交流,其中搜集了16篇李敬泽近年在各种文学活动上的演讲。说到“空山横”这个书名,李敬泽表示,“稠人广众之下的对人说话,实际上也是在对自己说话。不管底下坐着多少人,都面对着我们心里共同的不确定性。”
叶子认为,《空山横》中的“横”,如同李敬泽常常使用的“横亘”一词,有荒蛮的古意,同时是强力的横跨,由此及彼,动态地进入讲述的,有人语的场域。“横”,或许也可以指向李敬泽在写作中常用的段首破折号。它追随上文,等待下文,是叙述中的接续,保持和延伸,同时又迫切要求,将一种意义的突显转化为语言的现实。
刘亮程很早看过《青鸟故事集》,《空山横》里的个别演讲则在现场听过,其中有一篇《有机村庄和灯》,是大概10年前李敬泽在刘亮程创建的新疆木垒菜籽沟乡村文学艺术奖颁奖典礼上的演讲。他记得当时也是秋天,颁奖典礼在户外举办,天空刮着秋风,一阵一阵的风声从树上刮过,树下是鸟鸣声,还有院子的鸡鸣狗吠声,李敬泽站在那里开始讲村庄,讲乡土中国,讲世界和中国文明。从一个最低处的村庄,讲到历史文化深处,讲到现实和当下,声音把整个院子笼罩住。
“我想,当时那种状态或许就是《空山横》这本书的气场——一个人的语言兀自地隆起在山谷中,他确实是一座‘横山’。那个自然的山谷中,一个人的声音、语言、思考、智慧、通达高耸起来,横立在山谷中,秋天的风可能在这个语言的横山面前稍微停顿了一下。一个人的声音留在这本书中,变成了文字的‘空山横’,没有了声音,但是它依然可以笼罩这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