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5版:读品周刊

追逐内心的风暴

《我看见,我倾听,我思索……》 [意] 吉奥乔·阿甘本 著 王立秋 译 南京大学出版社

□李北园

哲学家和他们的作品总是让普通人敬而远之,比如吉奥乔·阿甘本。这位被认为当代最具创新精神的哲学家之一,其著作已经被翻译成多种语言在世界各地传播,但其哲学思想仍旧在大众的理解之外。

在学术领域内,阿甘本的履历亮闪闪。他毕业于罗马大学,博士论文研究的是西蒙娜·薇依的政治思想。1966年和1968年,他参加了海德格尔关于赫拉克利特和黑格尔的勒托尔研讨班,深受这位领袖级人物的影响。他编辑过本雅明的意大利文版的选集,是本雅明的重要研究者,认为本雅明的思想是让他从海德格尔思想中存活下来的解毒剂。他交游广泛,与包括帕索里尼、卡尔维诺、德里达、利奥塔在内的众多文艺界、学术界人家交情匪浅。上世纪七十年代,阿甘本主攻语言学、诗学、美学,以及中世纪文化的专题,其较早被译介到中国的著作——《幼年与历史:经验的毁灭》《剩余的时间:解读〈罗马书〉》,就源于他这一阶段的研究。

转益多师的阿甘本丰富和复杂到难以归类。而真正奠定他在国际学界地位的,则是于1995年完成的Homo Sacer:Sovereign Power and Bare Life(《神圣人:至高权力与赤裸生命》,阿甘本著,吴冠军译,中央编译出版,2016年;《神圣人与神圣家政》,阿甘本著,姚云帆译,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2020年),这也是以homo sacer为题的九本系列著作的第一本。在这部著作中,“阿甘本从福柯关于生命权力的碎片性分析中获得启示,进而以巨大的广度、强度与敏锐度,在传统政治理论史中探查关于一种生命权力理念的隐秘在场”。Homo Sacer系列如今已被译介成多种语言,被誉为当代政治思想的里程碑。

尽管阿甘本的homo sacer系列近十年来在国内哲学领域里得到较高关注,但关于他的思想,学界的探讨和研究,始终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甚至就连书名里的Homo Sacer该怎样翻译,又包含着怎样的哲学和政治思想,华语世界的学者也并未达成共识。学者张旭就主张将Homo Sacer翻译成“被排斥的人”,以校正之前错误的翻译,他认为唯有在此基础上才能进入对阿甘本基本思想的准确把握。

阿甘本是艰涩的,哲学是难的。哲学家随意搬出来的一个词语,足以吓退普通读者。但万事万物都有关联,深邃哲学家吉光片羽的神思,常常与普通人心有灵犀。新近译介到国内的阿甘本晚年著作《我看见,我倾听,我思索……》就是这样一本记录阿甘本神思的迷人小书,正如书的封底推荐语所写:“阿甘本以诗性优美的箴言,追逐内心的风暴,捕捉他关于哲学、历史、写作、生活等方面的哲思,记录他的晚年观察,以及对当下生活的思考。”

《我看见,我倾听,我思索……》中,阿甘本回忆行走世界各地的即时感知。在威尼斯,他听到了温柔的钟声,亲切感油然而生,“人声太过直接,召唤我时近乎冒昧。钟声则不会传出需要理解的话;它们不“召唤”,更不召唤我。它们陪伴我,用躁动的响声包裹我,然后和响起时一样毫无理由地,毫不突兀地消失。不必说话就可以把一些东西说出来”。在多年前的维也纳的一个夏天,他和一个朋友聊天时,顿悟“配得上我们身上的那一份‘好’固然重要,配得上我们的卑污也同样重要。只有第一件事能给我们接受第二件事的力量,也只有意识到第二件事才能让第一件事成真”。在印度马哈拉施特拉邦的寺庙门口,他与一只颇具神性的小羊相遇、对视,他形容它“轻盈、犹豫、神圣”。古老城市的胜迹触动阿甘本对历史的沉思和反省:“在希克利,我看到石头比肉体更软,干草比太阳更明亮。”

哲学家亦敏锐捕捉庸常生活中的诗意:

“清晨带着这种微小的欢乐醒来,听它低声呼唤友爱。”

“觉得故乡可爱的人是娇弱的,觉得每一片土地都是故乡的人是强大的,但只有觉得整个世界都是一场流亡的人才是完满的。”

“从我漫长的闲散时光中,我学到了:沉思沉思的是什么。不是‘此处之外’,那里没东西可沉思,也不只是此处之物,它们只能被爱或被恨。沉思沉思的是感觉中的感觉,心智中的心智,思想中的思想,话中的话,艺术中的艺术。”

而当回望个人哲学生涯的起点,他想到了1966年的勒托尔,“我看到夜空被无数星星穿透。我许诺对它保持忠诚。在同一个地方,同一年,我刚好在西方哲学永远地消失之前,抓住了它最后的衣摆。”

那被抓住的衣摆,有没有挽留住正在消失的西方哲学?这本追逐阿甘本内心风暴之作,将带读者通往阿甘本艰辛而执着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