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7版:副刊

晒太阳

□安徽黄山 吴兆敏

冬天的太阳,绝对是人见人爱的。

没人喜欢寒冷、湿冷、阴冷。太阳出来时,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无风更好,即便有风,有阳光照着,寒气也不再那么逼人了。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冬天里晒太阳,是冬藏的一种方式。清代有一位叫曹庭栋的学者,在《养生随笔》中写道:“脊梁得有微暖,能使遍体和畅。日为太阳之精,其光壮人阳气,极为补益。”

周末,若有太阳,常去乡下走走,去看看山野、村庄,听鸡犬相闻。农闲时节,田地里少有人迹,村子里关门闭户的不少,年轻的一辈大多去了外面的世界闯荡。村口或村中,三三两两的老人坐在板凳上,拎着火篮,靠着墙壁,晒着太阳,闭目养神,或聊着家常。阳光洒在他们的白发上,照进额头的皱纹里,拿起手机,定格,取一个名字,叫乡愁。

想起小时候的冬日光景。太阳从对面山岗上爬上来,照在山坡上的一排房子上。奶奶靠在门口的躺椅上,眯着眼睛,晒着太阳。那只养了好多年的老黄猫,蜷缩在她身上打盹,温暖的阳光,适合入梦。父亲在空地上劈柴,粗壮的松木在父亲抡起的斧头下被分成小块,码在屋檐下,那是来年春天来时烧制茶叶的好柴火。几个姐姐跟着母亲在门口学做布鞋。碎布头纳鞋底,鞋面的面料一定得是新的,常见的是灯芯绒,母亲耐心地指点穿针引线。针线活是女子必须学会的一门手艺,布鞋是姐姐出嫁时送给公婆的礼物,鞋子做得好不好看,好不好穿,是评判儿媳是否心灵手巧的标准之一。

负暄、负日,是古人对晒太阳的雅称。还有一种更形象通俗的比喻,叫“黄绵袄子”。南宋的文学家周密在《齐东野语·卷四》中写道:“余尝于南荣作小日阁,名之曰献日轩。幕以白油绢,通明虚白,盎然终日,四体融畅,不止须臾而已。适有客戏余曰:‘此所谓天下都绵袄者。’相与一笑。后见何斯举《黄绵袄子歌》,序曰:‘正月大雨雪,十日不已。既晴,邻舍相呼负日,曰:黄绵袄子出矣。’乃知古已有此语。”更有古代文人诗云:“九州四海黄绵袄,谁似天公赐予均。”冬天的太阳,光芒万丈,人人可“披”于身,享其暖,无疑是最公允、最无私的。

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寒气遁去,通体舒畅,活似神仙。在文人笔下,暖阳就是让人陶醉的美酒。“杲杲冬日出,照我屋南隅。负暄闭目坐,和气生肌肤。初似饮醇醪,又如蛰者苏。外融百骸畅,中适一念无。旷然忘所在,心与虚空俱。”1200多年前,闭着眼睛晒太阳的“醉吟先生”白居易,此时如同喝了美酒,心无杂念,整个身心都空了。

太阳是仁慈的,晒太阳无关尊卑,不是文人雅客的专利,芸芸众生皆可披上“黄绵袄子”。明梅尧臣在《田家》写道:“今朝田事毕,野老立门前。拊颈望飞鸟,负暄话馀年。”尽管日子“苦煎”,更穿“鹑衣”,但亦可晒晒太阳,话话余年。宋曾几《负暄》诗云:“炙背茅檐日,虽贫办不难。”在冬阳底下扪虱、看书未尝不可。还喜欢元末明初李穑写的一首诗:“负暄檐下手携儿,相语娇音尚自痴。最是一团和气在,依然揖让作歌时。”这算得上是冬日最暖的场景了。

明晃晃的冬日阳光照在山川田野之上,照在城市、乡村,阳光下的人们或惬意或悠闲,或宁静或安详,或沉思或怀想。暖阳下的生灵也活跃起来。家里的两猫一狗也喜欢晒太阳,蹲在阳台上,或蜷成一团,闭上眼睛,享受着阳光下的安逸。

妻将山林里捡拾来的麻栎、苦槠果子,摊开在竹簟里,晒上几日,就可去壳、浸泡、粉碎、过滤、沉淀,晒成干粉,做成“豆腐”。山芋煮熟,负暄几日,软糯香甜。喜欢这样的“晒冬”场景。

可以像丰子恺那样:“把椅子靠在窗缘上,背着窗坐了看书。”可以邀上三五好友,在冬日暖阳下的草坪上围炉煮茶,抑或什么事也不做,在墙根,在阳台,在海边,在山坡,坐着,躺着,让阳光照在身上,暖在心里。

正午,妻说:晒太阳去,去菜地里挑点菠菜。阳光正好,暖阳下,活干了,太阳也晒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