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宗英
一部艺术史是一个民族的心史,同样,一位艺术家的创作历程,亦是他的心史。观赵治平先生的心灵史,可谓墨彩华章,包罗万象。欧阳修评价韩愈的文词曰“篇章缀谈笑,雷电击幽荒”,观赵治平先生的水墨重彩花鸟,亦有此感。其作枯槎寿木丛筿断山,汀花野卉虫鸟飞羽,笔力跌宕于风烟无人之境,气象吞吐,裹挟风雷,令人忘怀万虑,与碧虚寥廓同其流荡。
显然,赵治平先生的花鸟画不是传统花鸟画的架构,他的花鸟画,画出了山水画的气势与境界。传统花鸟画从画种和发展史来看,与山水和人物相比,更多玩赏性和审美性的艺术价值,更多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个人化色彩。但是,赵治平先生的花鸟画显然并非这一路数,他的花鸟画可以称为水墨重彩大花鸟。“大花鸟”并不是指尺幅大,而是其传达的意象大,境界大,格局大。他将时代性的宏阔审美和宏大叙事熔铸到自己的艺术中,在艺术理念上秉持开放性的文化心态,文明互鉴,广收博取,无问东西,汲取一切可为自身艺术服务的技法,形成了典型的艺术特色,创造了属于他的视觉符号:一方面是意象性思维,浪漫性表达,他钟情于传统绘画的意象性,阴阳造境,虚实转化,以书入画;另一方面,汲取西方艺术语言的冲击力,重彩出击,强调装饰性,引进平面构成原理,将构图的张力拉满,画面充满激荡的动感,形成胶着的矛盾拉锯之势,予人以强烈视觉冲击的同时,又以笔墨与色彩语言的丰富性与交融性弥合了中西艺术的裂痕,取得了奇异的平衡;另外,其审美理念的现代性,使形式美与山林气,传统性与当代性,水墨感与色彩感,厚重感与轻灵感,在他笔下完成了对立与统一,画面始终充满一种昂扬的现代气息。
一、意象性思维,浪漫性表达
对于真正的艺术家来说,民族文化的特性是烙印在基因里的,因为他比一般人更敏感,他的感受力比一般人更强烈。我们看赵治平先生充满矛盾又奇异统一的作品,如此现代,又如此传统,如此装饰,又如此意象。尼采说:“人靠什么创造呢?人靠自我对立而创造。”用赵治平先生自己的话来说:“在创作中,要用传统的书画技法和书画理念,结合当代的观念、当代的审美,绘出当代的艺术作品。所以我们的绘画作品要更多地引起年轻人的共鸣,才能使传统书画艺术得到持续的发展。在今后的创作中,我将继续运用传统技法,将其融入当代表达,为传统艺术注入更多活力与可能!”传统是赵治平先生深度沉潜的精神园地,他的绘画以写意为内核,始终用“写”的笔墨、“写”的态度和“写”的形式去创作,他的线条,充满书法的质感。与此同时,他也深刻认识到,只有传统,是无法与当下生活建立链接的,因此,他在传统的美感中获得滋养的同时,又选择向外去生发,探索世界。他长期居住在有绿肺之称的中山陵,与自然朝夕相伴,在与自然万物的碰撞与相互观照中,深入地向内追溯自己的本心。因而赵治平先生的作品中,始终有郁然勃发的生机,生生不息的气韵涌动和属于自然的、独立于人类世界之外的自在与天趣。
赵治平先生性情豁达,潇洒不羁,有大胸怀,他善于以奇崛之笔描绘绮丽景物,发掘出常人所未曾领略到的自然之美,以浪漫的笔调挥洒点染,奇思壮采,气势磅礴,其宏阔意境和难以捉摸的纷繁艺术形象,表现了画家无比丰富的精神世界。
《九州风云鸣天地》《绿染江南》《云鹤相随鸣高空》等表现的都是鹤,但是赵治平先生表现的鹤与画史上的鹤都不同。他虽然也表现鹤的“标致高逸”,但是他把鹤放归了自然,通过将鹤放置到它所生存的自然环境中,深山老林,烟霞林泉,荒山野泖,使得鹤从社会化、世俗化的人格隐喻中剥离出来,回归到了“鹤”本身。他通过在画中解放鹤还原了世界的本意,彰显了自然的生生之气,回归了自然的自在,匡正了人与自然应有的各自自在的关系,也通过解放鹤解放了自我。在此,我们似乎可以得出一个推论:人化的自然很美,美得精致细腻,自然的自然也可以很美,美得狂野,惊心动魄。
我甚至认为赵治平先生是一位自然主义者,自然主义者反对将普遍的现实生活进行典型的概括,而主张“让真实的人物在真实的环境里活动,给读者一个人类生活的片断”,我以为他用画笔“让真实的自然在真实的环境里活动,给读者一个自然生活的片断”。赵治平先生以意象性的表达,夸张变形的浪漫笔调,将鹤的腿和嘴拉长,树木根干节叶,或用浓墨粗笔,其间栉比,略以青绿点拂,落墨为格,杂彩副之,色彩和墨迹相互彰显,别开生面,骨气风神颇有野逸之趣,萧然有拂云之气。
二、水墨为体,重彩出击,现代引领,传统为基
赵治平先生对传统与现代的关系,有着清醒的认识,他很清楚传统的价值,文化的根性也决定了他无法抛弃传统的技法,而他又热烈地向往西方绘画的奔放和张扬。于是,打通中西绘画,成为他不懈的艺术追求。而他也确实找到了其中的链接——见笔见墨(见色)。见笔见墨(见色)是19世纪以来中西绘画的一个典型共通之处,这一特征在某种程度上保存了绘画的过程,并通过笔触的流转变化、墨(色)的浓淡交织彰显出创作者彼时的创作感受和情绪。这跟中国画的写意非常相似,都是强调情感的参与,都是通过“见笔”来写意。
当代的中西绘画交融,跟20世纪初的中西绘画交融相比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当代中国画家的中西绘画交融,具有更多的理性思考和文化本位立场,他们对西方绘画的学习,更加主动、自信、包容。赵治平先生的花鸟画让我们看到了当代中国画家面对西方、学习西方绘画的一个文化样本。他的作品往往是综合性的,他在见笔见墨(见色)中确立了他的艺术道路——水墨为体,重彩出击,现代引领,传统为基。他的水墨中保持了传统文化的氤氲,阴阳、虚实、意趣、形神、开合、聚散、浓淡干湿……传统水墨的追求他都有,而他通过造型的夸张和变形,构图与形式的扩张和收缩、冲突和统一,线条的轻重缓急、提按顿挫所形成的张力,以及由各种对立统一的矛盾范畴相互对抗、联系所形成的抗力,确立了绘画的表现性和生动性。
在赵治平先生的画中,水墨依然是基础,纯粹的水墨作品毋庸置疑,即便是他的水墨重彩作品,虽然表面看起来水墨似乎被重彩隐藏在了画面内部,但水墨依然承担了气韵、形质、根骨、层次等重要的范畴表达,而他强调以书入画的线条脱离了物象的外壳,通过表现事物的内在和情感获得了抽象性、写意性和表现性。
所谓“器识为先,文艺其从,立德立言,无问西东”,在文明互鉴的文化语境下,不以艺术本质为追求,再去介意什么古今中外、东西南北,那显然不是文化继承和发展应有的态度。电影《普罗米修斯》中有一句话:“人生是旷野,而不是轨道”,同样,艺术亦是旷野,而不是轨道,可纵横驰骋,可一往无前。赵治平先生的水墨重彩花鸟为我们生动地诠释了这句话的内涵,展示了艺术的无限可能性。祝愿赵治平先生继续一往无前,锐意进取,以他的艺术书写他的心史,涵映此世界之广大精微。
文章有删节
(作者王宗英,南京航空航天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
本版绘画均为赵治平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