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关立蓉

老友晓春素有“酒神”之称，这次他来省城出差，约好晚上来我家聚一聚。下了班，先生翻出两瓶好酒，我则准备一展厨艺。原以为，他将再次本色出演一场醉酒大戏。出乎意料，见到酒，他竟然直摆手，说：“今晚不喝酒，只饮茶。”

问原因，说是戒了。这可真让我和先生面面相觑。

晓春一声叹息，说，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大半年前的一个晚上，也是去朋友家做客，久未谋面，很是开心，尽兴喝了一场。从饭桌上下来，晕晕乎乎，朋友儿子要开车相送，我逞能说，不过几两酒，骑个共享单车回家得了。结果，没骑多远，发现地上有块砖，本想避让，一握刹车，不知怎么回事，整个人从车上翻了过去，幸好脑子还未完全糊涂，以手撑地，保护了脑袋，但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手腕上，当时就觉得手腕处一阵剧痛。回家后，本想瞒着夫人晓梅，只说天黑路不平，不小心摔了一跤，无大碍。结果到了半夜时分，手肿如馒头，疼痛难忍。晓梅又气又心疼，忙开车送我去医院，医生诊断为桡骨头骨折。接下来的两个月，请假在家休养，吊着绷带，什么事儿也干不了。晓梅忙完一天工作，回家还要买菜做饭，伺候我洗漱换药。女儿远在南方工作，职场新手，天天忙得晕头转向，为了老爸，急着要请假回来。那段时间，很是自责，只因自己一时贪杯又逞能，连累家人受累，自身也饱受皮肉之苦，于是，痛定思痛，从此与酒别过。

晓春的这一跤，摔出了与酒诀别的勇气，也是一种有担当的生活态度吧。生活有时候就像个老顽童，把你逼到一定境地，痛下决心，接受它的旨意，在你艰难完成之后，才发现那居然是件好事。

公公已经八十多岁了。我过年回家时，看见他穿着高筒靴，在家门口的小池塘放水捞鱼，动作敏捷，一点也没有年老迟缓之态。公公年轻时就是一把劳动好手，他和婆婆辛勤在泥土里刨食，养育了一双儿女。而今，儿孙满堂，子女们也有能力让他们安享晚年，但公公依然沉迷于劳动，每天去房前屋后小块田里侍弄一阵，就是他最惬意的时光。婆婆五年前患上肾病综合征，他洗衣做饭，照顾婆婆饮食起居，成了里里外外都能操持的一把好手。同村有人约他去摸牌打麻将，他都婉拒。在他眼里，熬夜玩乐，费眼费神，甚是无趣。他识字不多，不会用智能手机，看不了养生段子，更不知瑜伽，只是觉得早睡早起，照顾好家人，按季节种上四时作物，池里有鱼有虾，院中有鸡有鸭，就是最好的生活。这种简单而自然的乡村生活，练就了他的好身板。他很少光顾医院，到城里来游玩，走起路来脚下生风，我们根本跑不过他。

所以说，在生活的迷雾面前，有太多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它背后的重重深意。戒烟戒酒看似放弃享受，其实是减免五脏六腑日后受到的痛苦；适度的劳动，自律的生活，其实是为自己健康长寿储备干粮。

人生处处可能遇到出人意料的转折，古人早就参透了这个道理。陶渊明笔下的五柳先生，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住在“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的陋室里，穿的是“短褐穿结”，家里常常“箪瓢屡空”。在世人眼中，这分明是一副落魄潦倒之相，然而他“常著文章自娱，颇示己志，忘怀得失，以此自终”，活得洒脱自在。再看郑板桥，大画家的居所不过“十笏茅斋，一方天井”，院中仅“修竹数竿，石笋数尺”，却自得其乐：风中雨中有声，日中月中有影，诗中酒中有情，闲中闷中有伴。

原来，衔觞赋诗，可乐其志；一室小景，亦有情有味。这正是生命的奇妙之处：人间虽有硌脚的碎石，也有照亮夜路的月光；生活看似夺去某些享受，实则赐予更珍贵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