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5版:读品周刊

从《我的后半生》到《小欢喜2:南京爱情故事》

南京,如何与一部剧一本书“双向破圈”

《我的后半生》剧照

《小欢喜2:南京爱情故事》书封

作家鲁引弓 南京市鼓楼区图书馆供图

编剧蓝小汐 受访者供图

从最近的热播剧《我的后半生》到新近出版的《小欢喜2:南京爱情故事》,南京成为热门影视文学作品热衷落脚的城市。城市可以赋能作品,一部剧一本书因为一座城市而有了不同的文学气质,而一座城市也因一部作品出圈,城市与作品实现了共生。再看近些年的热门剧《人世间》《繁花》《我的阿勒泰》《六姊妹》《北上》等,带火了一座座城市,城市与文艺作品之间有着越来越深的联结。

这样的双向奔赴、相互赋能不是偶然的,作为故事的建构者,作家们早已敏锐地捕捉到城市与文艺作品之间的相互赋能,深度挖掘一座城市成为了他们创作赛道中的重要抓手,城市性格与作家的创作风格由此形成了奇妙的共振。现代快报记者就此展开采访。

现代快报/现代+记者 王凡 刘静妍

《小欢喜2》为何选中南京?

鲁引弓:“温暖的现实主义”落地成真

6年前,高考题材热播剧《小欢喜》带火了南京大学天文系,这个冷门专业的报考率大幅攀升。剧终时,方一凡考入南京艺术学院音乐剧专业,乔英子也圆梦心心念念的南京大学天文系。在南大,就连留学生都知道有位“校友”叫英子。观众们始终牵挂着未尽的悬念:“南大和南艺那么近,方一凡和英子会不会谈恋爱?”

近日,《小欢喜》原著作者鲁引弓携新作《小欢喜2:南京爱情故事》来到南京,先后走进南京大学仙林校区和鼓楼区图书馆与读者进行交流。故事从高考延伸到大学校园与职场初体验,也从北京延伸到南京。南京,这座古老而现代的城市,再次成为文学与现实的交汇点。

鲁引弓说,为了续写《小欢喜》,他跑遍南大、南艺、紫金山天文台,在图书馆与学生并肩自习,在食堂听年轻人吐槽。写作期间,他在线求助:从南艺到南大仙林校区怎么走?南京网友纷纷在线支招,让他感受到这座城市的热情友好。

为什么让故事发生在南京?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藏在南京的城市气质中。访谈中,鲁引弓提到,南京既有历史的厚重感,又有青春的活力。南京的高校云集,为故事提供了天然的青春舞台,而城市中随处可见的历史痕迹又为现代青春叙事增添了时间的纵深感。

方一凡、乔英子进入了人生新阶段,“凡英”院校专业的选择,也暗藏了鲁引弓不少心思:南大天文系在全国高校天文专业中位居第一,匹配英子的学霸设定;远赴南京意味着摆脱母亲的过度控制,天文专业又象征着一片星空。方一凡考入南艺音乐剧专业,而不是离家更近的中戏、北影,恰恰折射出这个“阳光大男孩”的人生哲学:不一定非要站在舞台中央,只要心怀热爱,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舞台。

与第一部聚焦高考题材不同,《南京爱情故事》转向了年轻人初入社会的迷茫与选择。南京的城市性格与鲁引弓的创作风格形成了奇妙的共振。作家多次强调自己追求的是“温暖的现实主义”。在他看来,文学的功能是给读者一颗糖,让他们在生活的泥潭中透一口气。

南京这座饱经历史沧桑又从容优雅的城市,恰好体现了这种精神气质。这里既有顶尖的高校和科研机构,也有活跃的文创产业;既有严谨的学术传统,也有自由的创新精神。这种多元兼容的环境,为探索“后高考时代”的成长命题提供了丰富素材。《南京爱情故事》通过这座城市的镜头,展现了这代人在爱情、职业、家庭关系中的新探索。

鲁引弓笔下南京的法桐树影中,摇曳的不仅是爱情的甜蜜,更有一代人寻找自我、定义幸福的集体身影。这种寻找的过程,或许才是真正的“小欢喜”——不是轰轰烈烈的成功,而是在平凡日子里逐渐清晰的自我认知与人生方向。

南京如何赋能《我的后半生》?

蓝小汐:“烟水气”与“烟火气”氤氲出人物

和鲁引弓写南京故事的他者视角不同,热播剧《我的后半生》的编剧蓝小汐是土生土长的南京人,她为《我的后半生》赋予的南京元素“更本土”。南京成为剧本中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甚至对人物形象、故事情节、作品气质都是有推动的。对于城市与作品的共生,蓝小汐接受现代快报记者采访时,谈到了自己的见解。

读品:南京对于《我的后半生》来说,不单单是一个城市的背景,也是血肉,是内核。请你总结的话,作为编剧,你让南京赋能了《我的后半生》什么?

蓝小汐:同样的人物和剧情在不同的城市里会演绎出不同气质的故事。有的城市可能是麻辣滚烫,有的城市可能是摩登现实,还有的城市可能是跳脱不羁,对于南京,我愿称之为“半城烟水气,半城烟火气”。

吴敬梓在《儒林外史》用“六朝烟水气”给了南京人定了调,两个挑粪桶的收了工都要“到永宁泉吃一壶水”,去雨花台看日落——南京人骨子里流淌着诗意,于是我们看到沈卓然雨中录下穿林打叶声,聂娟娟鸿雁往返复制从前车马慢。而在秦淮河边的长干里,李白写下《长干行》:“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小儿女的小欢喜,满满人间烟火气,于是我们有了孙宝琴的热心热肠风风火火、刘丽娜的喜怒嗔怨家长里短。

烟水气与烟火气,沈家的故事里就这么落进了南京人的影子,不仅憧憬诗与远方,也满足于过好当下每一天。吃咸点,看淡点,南京人的看似漫不经心,却有着最朴实的豁达与通透。

而且说到南京城,人人都会提到紫金山与秦淮河,我觉得山为灵水做骨,这就描摹出了南京人的性子。在沈卓然的身上,有赤诚君子、温润如玉的柔情,也有外圆内直、宽厚刚直的秉性。他能释然放手,为连亦怜送上祝福;他愿倾其所有,陪聂娟娟共克时艰;他可不畏强徒,帮乐水珊翻案争公理。如此一个人,隐隐有着魏晋风骨,是南京城的文气氤氲出的人物。

读品:如果故事不在南京发生,一些情节(比如沈卓然和聂娟娟在紫金山天文台仰望星空那段)也不会发生?

蓝小汐:同样一个月亮,有人看到“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有人感怀“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如果这个故事不在南京,自然不会有紫金山天文台仰望星空那段。聂娟娟是我本人很喜欢的一个人物,有着理智的严谨与诗意的浪漫。当我在紫金山上仰望星空时,想起的不仅有她,还有另一个出生在南京、生活于清代的天文才女王贞仪。她诗词歌赋都有才名,精通算率能推日月,独立自主没有困于深宅,国际天文学研究会还以她之名命名了一颗小行星。聂娟娟身上有着王贞仪的影子,南京城兼容并包的气质便能生出这样不输男子的有魅力的女性形象。

读品:《我的后半生》火出圈之后,也让网红城市南京进一步出圈。网络上热议各种出现在剧里的南京景点、菜市场、鸭子店、锅贴店……还有南京话。在你看来,一部作品又给一座城市带来了什么?这是否也是你作为编剧“预见”到的?

蓝小汐:这并不是我能预见的,却是我喜闻乐见的。谁不爱夸家乡好?如果说这部电视剧的话题能像一枚小小石子落进水中激起一丝涟漪,那也是南京城的这汪碧水本身足够有广度有深度。它有千年过往可供含英咀华,它有新鲜生活可以恣意挥洒,南京这座城可读、可品、可亲近。俗话说“眼见为实”,大家总要来趟南京吧……

读品:作为专业人士,你怎么看待“城市与文艺作品之间的双向奔赴、相互赋能”这个议题?

蓝小汐:我本身并不是研究型的学者,只是一个文字作品生产者,所以可能无法完备地写下答案,只能从我个人的角度交流这部电视剧的体验与感受。

确定《我的后半生》这个故事的发生地,并由此决定剧情的走向后,与人物命运交织的场景也就定了——展览馆、书店、高校、文化街区、小剧场,种种有着南京世界文学之都特色的文化地标;菜市场、相亲角、小吃店、市民公园,种种有着南京城市市井百态的街巷角落。这也是我前面说的城市“烟水气”与“烟火气”,最南京的地方。

取景地一一选定后,政府有关部门非常热情高效地提供了协调帮助,使得拍摄在不影响市民日常生活的情况下顺利进行,在呈现效果上也达到了我们的预期。播出后,我们也很高兴地看到与南京相关的各类话题频频出圈上热搜,最简单直观的一个反应,就是我们平时爱吃的徐家鸭子排长队也买不到了……

“因为一部剧,爱上一座城”,是对每个创作者来说最好的表扬,但这背后也要看到这座城对于这部剧的成就,比如城市自身的底蕴,相关政府部门的协调帮助等等。影视与城市一定是双向奔赴的。影视剧对城市的接入,能够让影视剧更有独特魅力和风情,更有呼吸感和肌理感,更能打动人。这种接入是有层次的,既有自然风光,又有人文历史,同时还有城市气质、价值观的认同,生活方式和生活态度,等等。

影视剧的播出,可以对城市进行宣传和引流,让更多的风景和文化被看见、被了解、被喜欢。作为既是创作者又是南京土著的我,当然希望网红变长红、流量变留量,让南京这座有魅力的城市吸引更多人,留住更多人。

在虚与实之间

文艺作品与城市

完成“双向奔赴”

其实不单单是南京之于《小欢喜2》和《我的后半生》,从古至今,城市一直在为文艺作品提供着取之不尽的叙事矿藏。这从古典文学作品中就能看到投影:《红楼梦》开篇以南京、苏州、扬州三座江苏名城作为故事发生地;《儒林外史》作为一部讽刺批判小说,故事虽是虚构,却多处实写南京风光且饱蘸深情;还有《东京梦华录》里的北宋汴京、《浮生六记》里的苏州、《京华烟云》里的北京……在这些文学作品中,城市是历史的符号、文化的空间,也是世情的载体。

当代作品中,《北上》聚焦淮安运河边一群年轻人携手北上,面对创业和职场等各种人生挑战;《六姊妹》的故事从扬州江都的一家人迁往淮南开始讲起;《小巷人家》透过苏州棉纺厂家属区的两户人家看时代变迁……城市的地理特征、历史积淀、产业形态乃至方言习俗,都为创作者提供了不竭的取材之源。再看《狂飙》中高启强穿行于江门骑楼老街,《漫长的季节》里王响漫步在东北锈带工厂区,《繁花》中阿宝与玲子在黄河路觥筹交错……城市,早已超越了简单的城市背景板功能,越来越成为叙事中不可或缺的角色。文艺作品与城市之间正在形成一种共生关系——故事需要城市提供独特的文化肌理,城市则借助故事实现形象重塑与价值传递。

法国历史学家布罗代尔说:“没有地理就没有历史。”文艺作品对城市的赋能,体现在地理符号的情感化转化上。这种转化不是简单地贴标签,而是将城市气质与人性叙事深度融合。《隐秘的角落》中湛江的滨海景观与市井生活,通过悬疑故事的包裹,完成了从普通地标到心理意象的蜕变。湛江赤坎老街的水产市场、老式居民楼,本是无名的日常空间,却在剧集热播后成为观众心中的“朱朝阳家的巷子”。同样,《人世间》里东北的雪、工厂、筒子楼,也不再是冰冷的,而是承载了周家三代人悲欢离合的情感。李娟散文改编的《我的阿勒泰》之所以引发共鸣,正因为它唤醒了都市人对游牧文明的集体乡愁。

城市与作品双向赋能的深层逻辑,在于集体记忆的激活与重构,从产业维度看,这种互动正在重塑地方文化经济生态。《狂飙》带火江门后,当地文旅部门迅速推出“狂飙主题游线”,2023年春节假期接待游客同比增长约三成。《繁花》热映期间,上海黄河路日均客流量增长三倍,人们试图在排骨年糕与至真园原型酒楼中,触摸20世纪90年代的老上海。

正如《我的后半生》编剧蓝小汐接受现代快报采访时所说:“当一个好故事找到了好的落脚点,城市的文化表达和传播就有了生动鲜活的载体,我想未来我还有更多的南京故事想讲给大家听。”

城市与文艺作品之间的共生故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