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刘永宗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老家土地贫瘠，所幸“靠海吃海”。家乡的滩涂上，松软的淤泥布满密密麻麻的小孔，轻轻一挖，就能发现藏在底下的鸭嘴蛤。鸭嘴蛤因其贝壳形状酷似鸭嘴而得名，它银灰色的外壳又薄又脆，在阳光的照耀下透亮诱人。

老家有一句跟鸭嘴蛤有关的俗语：“鸭嘴蛤嫑趁头大眼蚶去颠”。我印象之所以深刻，是源于小学时的一次经历。有一次，听闻老宅旁边的石埕上有人表演魔术，我和小伙伴阿炮跑去凑热闹。我学着戏里《穆桂英挂帅》武旦的模样，腰插竹竿当旗帜，疯狂奔跑。意外突然降临，我摔倒时门牙传来剧痛，鲜血顺着嘴角流下，又腥又咸的味道在口中散开。恐惧和疼痛让我大脑空白，只顾大哭，满嘴是血跌跌撞撞跑回家。

父亲看到我狼狈受伤的样子，满眼心疼。他急忙帮我查看伤势、清理伤口，眉头紧皱，语气中带着埋怨：“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我早就说过别跟调皮的孩子乱跑，这下吃苦头了吧。‘鸭嘴蛤嫑趁头大眼蚶去颠’，你跟在他后面，只有吃亏的份。”

以我当时的年纪，对这听着有些刺耳的话背后的意思并不能理解，但鸭嘴蛤做成的各种美食我却记忆深刻。那时家里经济不宽裕，但鸭嘴蛤价廉物美，是我们餐桌上的常客。父亲做鸭嘴蛤的手艺堪称一绝。他先将新鲜的鸭嘴蛤放在清水中，撒上一把盐，让它们吐尽泥沙。接着，父亲仔细地清洗每一颗鸭嘴蛤，将外壳上的杂质刷得干干净净，沥干水分后备用。

最让我垂涎的是父亲做的清蒸鸭嘴蛤、鸭嘴蛤豆腐汤，那滋味在舌尖上绽放，让人回味无穷。当然，鸭嘴蛤最经典的吃法其实是腌制。父亲会把鸭嘴蛤洗净沥干，用粗盐腌制起来。碰到缺肉少菜的时节，不论是配稀饭还是地瓜粥，都非常下饭，腌制后的鸭嘴蛤咸香适口，让人品咂之间回味无穷。

时光匆匆，我已步入中年。回望过往，父亲当年的教诲如在耳畔。那熟悉的鸭嘴蛤滋味，至今仍萦绕在舌尖。可如今，父亲已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遥想当年我的门牙摔坏后，牙齿上缺了个口，很长时间说话漏风，影响了自信心。这次经历让我明白“鸭嘴蛤嫑趁头大眼蚶去颠”这句俗语背后蕴含的教育意义：没必要在不同频的人和事上消耗太多时间和精力，就像鸭嘴蛤与大眼蚶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碰撞——鸭嘴蛤壳薄易碎，大眼蚶壳厚硬实，两者碰撞，吃亏的肯定是鸭嘴蛤！

如今，偶尔品尝鸭嘴蛤做成的美食，我就会不自觉地想起父亲。这份藏在鸭嘴蛤里的父爱，将永远激励着我在人生的道路上谨慎前行，守护好自己的生活，避免再磕碰了“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