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王振羽
假期将尽,明天就要从老家返程回宁了,情绪莫名地黯淡、低落起来。傍晚时分,秋雨绵绵,更是惹人惆怅,意绪阑珊。母亲说,到你秀玲姐家看看吧。
秀玲姐家,就在我们家后面。母子俩人,冒着小雨,出门往西,再往北走,几步路就到了。两位老人彼此应声打着招呼,推小院大门而入。小院静寂无声,种有不少蔬菜,绿意盎然。屋前有廊,室内灯光明亮。小院内西侧靠墙有一株芭蕉,在雨声淅沥中,翠绿如盖,晶莹剔透。秀玲姐家原来的房舍、院落,较之现在,要稍微再靠后一些。印象中,并无围墙,当时院落东南一隅有株石榴树。此一石榴树,并不高大巍峨,却丛生蓬勃,郁郁葱葱。仲春时节,一树红花,旺盛葳蕤,招人喜爱。当年,我们经常在石榴树下玩耍、打闹、闲聊。
秀玲姐是村子里的平辈。她是当年汝水荒村草门楼的女儿,计有兄妹七人。秀玲姐嫁给了本村的一位后生,此后生是我的本家外甥,姓黄,名叫来卿,是名闻乡里的医生,悬壶济世,颇有口碑。他出生在沙河南岸的泥车,却自幼一直在荒村舅舅家生活长大,最终成为影响很大的乡村名医。
来卿不仅医术精湛,也很善于表达,会说故事,村里说是喷瞎话儿。就是在前面说到的石榴树下,听他说过一对师徒往事。徒弟拜师学艺,三年学成,即将出山闯荡江湖。师傅送他下山,解下腰间佩剑赠送徒弟。师傅年迈,步履蹒跚,拄一竹子拐杖,一路叮嘱徒弟要低调小心,谦虚谨慎。两人晤别,师傅转身回返之际,却听徒弟自背后剑声呼啸快如闪电直刺而来。师傅一改老态,敏捷如猿,低身躲过。刚刚闪身躲过,利剑却连连进击,师傅也不回头,用拐杖接招拆招,彼此一瞬间辗转腾挪,经过不少回合,难见分晓。徒弟看难以取胜,更为焦急,他孤注一掷,利剑直刺师傅咽喉。师傅以静制动,斜举拐杖,躲闪不及,“嚓”的一声,拐杖被斜截一段,留下锋锐尖端。师傅长啸一声,一跃而起,掷出拐杖,直扑徒弟右手,如铁削泥。只听哎呀一声凄厉尖叫,徒弟应声倒地,右臂断落。师傅说了声,畜生,快去就医,也许尚能留住狗命,还不滚开。徒弟左手掩面,落荒而去。师傅昂然回返,再无回头,从容而去。
这一故事,听来卿多次说过。他每次叙述,绘声绘色,有比划,有动作,声情并茂,抑扬顿挫,细节或稍有修正,而故事情节大抵如此。当时,并不知道来卿是否看过金庸、梁羽生、古龙或者平江不肖生、还珠楼主等人的武侠小说。灯火可亲,三人在屋内闲坐聊天,说些家常,想起这些往事,历历如在眼前。如今,说故事的人已经去世六年了,父亲为他撰写一生行状,追述他的种种过往,言简意赅,平实质朴的字里行间,饱含着惺惺相惜、彼此相知的真挚情感。
来卿与秀玲姐共有五个子女,四女一男,男孩最小。当时,在这一小院石榴树下一起玩乐,多是他们家四位小孩。为何是四人?却原来,他们家二姑娘呱呱坠地不久,就被抱到她外婆家去了。夏日,某次,在石榴树下,二姑娘偶尔回来了,有点新奇、特别。在我看来,她颇有点做客落寞的样子。她不多话,静静默默,看别人玩耍、打斗。大人们议论着待炕烟叶收成后要撕些花布,犒劳孩子们。秀玲姐说,二姑娘还小,还不会洗衣服,就不给她做衣裳了。二姑娘在这个时候,却很平静坚决地脱口而出说道,外婆的衣服都是我在洗和晾晒的!此言一出,大人们反应很快,都连忙说,也给你做一身新衣裳,不能落下了。二姑娘后来去武汉卓刀泉边一所大学读书,又到郑州读研,再后来做了大学教授。
如今的小院平房,已经翻修,四壁白漆刷过,洁白无瑕,房灯在东侧墙壁。原来堂屋靠北墙有桌,有椅,墙壁之上张贴人物画像,两侧挂有两幅字,分别是《卜算子·咏梅》《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是我父亲写的。堂屋横梁之上有一燕子窝,燕子呢喃,很有烟火生气。如今,字画、燕子窝、石榴树,都不在了,四壁清爽,也有些清冷。
秀玲姐还有两个女儿都在村子的医药室里,大姑娘是药剂师,三姑娘是儿科医生,她们常常回来陪伴秀玲姐。
楼上黄昏欲望休,玉梯横绝月如钩。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母子与秀玲姐道别,缓缓而回。暮色苍茫,秋雨还在下,沙,沙,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