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 路竹
小时候,经常留宿外公家。每逢夏日午后,外公都离不开他的饭后三件套:喝茶、吸烟、听收音机,而那个半老发黄还有些咯吱作响的摇椅便是伴他享受这惬意时刻的唯一老伙计。
那时的我好生羡慕外公。年幼的我,就找各种借口赖着不上学。“我肚子疼,求求你了,帮我给老师请个假吧。”我一边抽泣一边撒娇。外婆见我如此赖皮,便走出堂厅与正躺在摇椅上的外公“商议”。外公格外宠溺我,爽快地答应了我那不合理的请求,手写了张请假条让同巷的长哥哥捎给老师,就此,我的“计谋”终于得逞。
我静坐在院台上。外公半躺在摇椅上,惬意地听着收音机,渐渐地,进入了梦乡。夏蝉伏在屋旁的柿树上低声沉鸣,看不到它们的踪影,刺眼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打在外公肩脊。收音机上的黄胶带覆了一层又一层,老旧的音孔依然吼着断断续续却铿锵有劲的秦腔;大茶缸也已看不出原有的洁白搪瓷漆,但外公的“十万大山”牌茶叶却未曾与它失约过;老“古董”烟灰缸里的烟丝灰还未燃尽,飘着几缕青白色的雾,与这烈日浓茶似有些膈应。摇椅缓缓摆动,咯吱作响。
那时候我住在外公家,认识的伙伴寥寥无几,除了跟着外公外婆去地里看他们干活儿,最大的娱乐活动便数外公为我独创的游戏“摇摇椅”了。他半躺在那老摇椅上,一只手牵着坐在他亲手制作的小木摇椅上的我,我们一老一少都前摇后摆,我笑得喘不过气来,外公也笑得合不拢嘴。
后来,我长大些,爸妈都回乡来,我也回到自己家,只有周末空暇或节假日时才回去看望外公外婆。我渐渐发现,他们不再像在我小时候那般精神矍铄了,外公的腰越来越弯了,外婆的牙也掉得只剩稀疏的几颗。我愈加成长知事,早没有了儿时那些毛躁。
我和外公最后一次见面还是一个深夏的午后,那天我没见他躺在那张摇椅,只见他在那棵透光的柿子树下伫了许久,许久。我心里好奇,但没有询问,只是悄悄坐在他的摇椅上,享受了一番小时候的感觉,就匆匆与他挥手作别。谁曾想,那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晚间,在校自习的我收到他离世的消息,我倚在课桌边,眼里忍着泪,脑海中过电影似的闪现着午后的摇椅和他。
没能和外公最后搭话,让我久久不能释怀。如今,那个陪伴外公的摇椅搁置在屋后。我去陪外婆时,偶尔会一人静立在院台,凝视曾经那棵柿树下的平地,外公半躺在摇椅闲度午后的画面,依旧清晰,好像,他还在。
阳光散布在院前屋后,柿树上挂满了青蛋子果实。我搬出外公的摇椅,掸了掸灰尘,置放在那块平地上,仿着外公那样躺在上面。轻闭双眼,透过叶隙的热光洒落在眼皮上,摇椅的把手间透散着外公身上的茶香和烟丝味儿。我好像听到了从外公老旧的收音机里传出的断断续续的秦腔戏。要是,他还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