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 谭怡
偶一转头,见林立的高楼缝隙,西边的天淡淡红着,那是夕阳长长的尾晕皴染的光亮,在天边静静铺开,又拉扯到更高远的地方。有些高楼的一侧或楼顶,披着柔软的淡黄,另一些则沉默站立,笼成巨大的光影图画。这是秋日阳光泼洒的黄昏。那淡红从西边天际奔跑过来,到头顶的时候,变作紫蓝、灰蓝、灰白。暮秋的薄凉慢慢浮上来,笼了全身。
我想:这个黄昏的远处,高过远过那些楼房的地方,一定有一些乡村,乡村的再远处,一定有连绵的山蜿蜒成黛青色曲线,温柔,也刚毅。
而在那些乡村里,在更久远的时候,有我亲爱的老家,还有那个竹林环绕、青瓦土墙的小小院落。那里的黄昏,有鸡鸭鹅咯咯呱呱嘎嘎的欢唱,有猪们等待食物时哼哼唧唧的热切,有红蜻蜓从稻田飞过来的优雅,更有青白炊烟从瓦楞间袅袅升起的静谧。
这时候的小院里,我妈在灶前转悠忙碌:择菜、切菜、煮饭、煮猪食,忙得晕头转向;外公在檐下一角挥舞菜刀剁猪草,咚咚咚的节奏敲碎黄昏的寂静;我爸还在地里,准备收拾起锄头背上红薯藤归家;我们几个孩子,还在院坝里嘻嘻哈哈……
对我妈做的饭菜,我没什么可期待的。但下午刚从地里刨出来的红薯,却是一个黄昏的心心念念。
红红的灶膛一侧,燃过的灰烬里,埋着红薯。饭熟,红薯也差不多好了。用火钳小心翼翼翻刨、夹出。此时的红薯表面皱巴巴的,一些深红一些焦黄,不时会流出蜜黄的汁液。拍拍表面的黑灰,剥开皮,放嘴边吹吹,掰下一块入口,香香甜甜的味道一下软进心里,慰藉早已空空荡荡的肠胃。
西边天际的红终于暗淡,青蓝满布天空。一家人也终于能围坐在四方桌前,开始美好的晚餐。吃过烤红薯的我们几个小孩捧一碗饭,东一口西一口地扒拉,听大人们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还不时去插一句嘴。黑烟囱里飘出的炊烟,甜软成青白,和稻田里升起的薄雾纠缠在一起,慢慢软软地散去,另一股炊烟复又吐出……
后来,青瓦土墙木门被拆去推倒,变成砖砌的楼。后来,楼里有了液化罐。再后来,有了天然气。被壮丽夕阳染成玫瑰色的袅袅炊烟,再也不见。我的外公和老父,早已去了天上,化作一颗星守护着我们。我们姐弟三人的年少青春也永远飘散,再也不回……
夕岚薄烟里,我的眼前总有一缕绵软淡蓝的炊烟,在眼前袅袅飘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