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副刊

目送

  □南京 关立蓉

  目送,聚焦的大多是背影,但有时是静默相对,就像我和外婆。

  外婆去世的前几天,时令已近深秋。她那时已经不能起床,我在她身后垫了棉被,她可以靠在床栏上。枕边有只“汤婆子”,上面雕刻着“龙虎神仙”的图案,岁月摩挲,已经模糊而黯淡。“汤婆子”里的水凉了,我想去换点热水,她朝我微微地摇了摇头。

  她已经不能说上一句完整的话,吃得也很少。她半倚在那里,一言不发,我坐在那里,握着她的一只枯瘦而冰凉的手,也一言不发。她望向窗外,目光停留在那里。我看见一朵轻飘飘的云,忽然间像长胖了似的,停着不动,停云衬得这一方天趋于阒静,安宁得有些慈悲。

  那小半天,我们坐在时间的河流中,我凝视着她,像默诵一篇文章。床背后墙上挂着一张黑白照片,那是她和外公的合影,外公披着一件皮袄,气宇轩昂;外婆身穿一件绸夹衫,头发乌黑发亮,整齐地挽在脑后,隔着久远的光阴,还能感受到她曾动人的韶华。

  一阵秋风,空气中飘荡着桂花的香气,那是院中的晚桂开放,外婆也闻到了,她的鼻翼轻轻嗅动。前些年,外婆还能走动,到了桂花盛开时,她就托一只小篮,从枝梗上往上捋,桂花卧在篮子里,软软的、凉凉的。回来后,外婆在清水里漂几趟,滤掉生水,拌糖,一层层的白糖,让水润的桂花失去颜色,皱了,做成一钵桂花糖。冬天,学校放假,我来看望外婆,外婆就做冰糖桂花藕。桂花藕枣红枣红的,拖着细长的糯米汁,仿佛外婆粘连着绵长旧事的怀抱……

  第二天上午,她就走了。当时,我去医院给她买药,晚上,她的呼吸有点儿深重,我想是因为有痰。等我回来,她已经走了。这是一个已知的结果,可是我的悲伤难以自抑。

  曾经以为这一生都无法释怀,后来读到《诗经》里的话: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想到相对而坐的、那个珍贵的小半天,方得到有限的安慰,我们算是彼此目送了。

  每一个离去的亲人,都从我身体里抽空一部分,离开并不浪漫,同时又生出新的力量,我携着新我努力前行,认真过好每一日,让沉淀在生命中的亲人,像云层中隐隐的星群,闪亮一次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