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副刊

板车上的榴莲

  □南京 明前茶

  我的一个远房外甥小许,数年前进城,白天在快递站当分拣员,晚上六点半后,在秦淮河畔的夜市上卖水果。那是一个自发的小夜市,每遇晴天,都会有水果贩子蹬着大三轮车,车斗上搁一块巨大的木板,自带气灯、电子秤、开水果的小弯刀,在习习的晚风中等候顾客。一般的板车上,水果摊主通常是什么便宜卖什么,夏天卖西瓜,秋天卖橘子,到了晚秋,卖陕西产的、面颊上长满红血丝的苹果。

  跟风卖了一阵子便宜水果,小许觉察到,板车上就该卖便宜货的观念应该扭转了:越是稀罕珍贵的水果,才越应该放在板车上卖。省了房租、让渡利润,沿着秦淮河散步的人,才能有新奇的收获。

  小许后来做生意,就秉持这个原则,大大降低了与其他摊贩的同质化竞争。山竹刚普及的时候,他卖山竹;红心火龙果刚走红时,他会带着一大瓶牛奶和一个电动搅拌机,现场挖出火龙果的果肉,打成深红色的奶昔分送给路人喝。火龙果的果肉挖出来之后,果皮也不会扔掉,而是用铁丝给它加个框子,果皮中间点一根蜡烛,让悬吊起来的果皮尤如一盏小灯笼。顾客一看就明白:这火龙果熟透了,瞧,若不是果皮薄如纸,这灯笼也不会这么亮。

  小许卖得最多的还是榴莲。金枕、竹脚、金凤、干尧、牛奶猫山等品种,他都卖过。一般来说,一整颗可以开出五房肉的中等个头的榴莲,在精品水果超市要卖150块钱以上,而在板车上,只要一半价钱。

  做榴莲生意,小许琢磨出挑选时的“望闻问切”之术,还要细问顾客回家打算怎么吃。甜品爱好者迫不及待准备回去做榴莲蛋挞或者榴莲千层酥,小许就告诉对方,得挑果皮黄、几乎呈圆球形的榴莲才行,小许戴上粗布手套,拎起一颗榴莲,让顾客贴近果实的底部闻一闻,有浓烈的榴莲香气,而且肉眼可见底部的五星形长纹已经快要裂开了,这种榴莲做成甜品才会有肥腴的爆浆效果。有的顾客,家里只有一个人吃榴莲,小许便主张挑选那种底部闻上去刚刚出味儿的榴莲,便于放上两三天。八分熟的榴莲开出饱满的榴莲肉来,是淡黄色的。

  有的散步老夫妻买榴莲时,是要捏紧鼻子的,他们叮嘱小许:“不忙着打开榴莲,等周末儿子媳妇回来再说。”小许便帮他们挑七分熟的,又有意识地把马灯拉近,让老先生仔细打量,他如何使出巧劲,把小刀插入果实的天然长纹中,为别人的榴莲开出果肉。

  买了好几回榴莲的老夫妻,对榴莲散发的臭臭的香气也逐渐脱敏了。看到这样的熟面孔,小许有时候会狡黠地递过一块夹心饼干,笑道:“您尝尝这个。”尝了才知道,那是小许把过熟的榴莲肉挑出来,削成一片片,成为苏打饼干纯天然的夹馅。老夫妻分享饼干,微笑点头,老大姐就说:“看来,咱们也得学着接受新生事物,这榴莲的味道,又香又浓,比那些加糖加香料的饼干馅心,可好吃多了。想来榴莲肉涂面包、做酸奶拌料,也是美味的。”

  小许也很开心,因为过熟的榴莲如果留到次日,就会被扔掉,趁着它还算新鲜饱满,免费送给大家尝尝,倒可以培育一些未来的客户。

  就这样,板车上的榴莲也逐渐拥有了一批铁杆回头客,小许也实现了他朴素的愿望:之所以在板车上卖这些新奇水果,是为了让那些总是为儿孙着想的中老年夫妻,那些节俭了一辈子的人,也能时常为自己奢侈一回,做到心中有“我”。

  深秋了,槭树的叶子已经变得通红,小许说,他打算在板车上卖车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