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常山 卓月

以前，粮食短缺，要养活一家人不容易，我爷爷开垦出几块地，种点番薯、玉米、豆子、高粱等杂粮补充一下，但种得最多的还是芋艿。

种芋艿，没太多讲究，阳春三月，一场雨后，泥土正松软潮湿，把芋艿球茎往土里一埋，像是养下了一窝小猪。

到了初秋，芋艿不声不响地在土里成熟了。没有孩子是不喜欢跟着大人去挖芋艿的，就像要揭开一个隐藏很久的秘密一样，有想头、盼头、看头。刨开泥土的那一刻，芋艿妈妈带领着大大小小的芋艿儿子，骨骨碌碌、争先恐后、迫不及待地往外蹿，虽然还粘着泥，有的还胡子拉碴、睡眼惺忪，但身子滚圆，像是一窝吃饱喝足、不吵不闹的小猪，很乖。

我们习惯把芋艿分为芋艿妈妈和芋艿儿子。

芋艿妈妈是指生长过程中的老本，一棵芋艿中只有一个，它的特点是个头比较大，粗纤维非常丰富，切成丝旺火猛炒，吃起来嘎嘣香脆。芋艿儿子是指由芋艿妈妈生出来的小子们，一窝能产七八个甚至十来个，它的特点是粗纤维较少，无论煎炸炒炖蒸煮烧，吃起来绵密软糯。

芋艿刚从地里收回来的那阵子，邻居们路上遇见站住聊天：“你今天吃的是妈妈还是儿子？”

“我今天中午吃的是妈妈，晚上吃的是儿子。”

不明就里的人听罢，顿时汗毛倒竖，但他们体会不到说的人对于芋艿的那份喜爱和满足。

对于孩子来说，想快捷方便品尝到芋艿的美味，莫过于煨着吃。以前家里烧饭的是柴火灶，在帮奶奶烧火时，扔几个芋艿于灶膛里，不一会儿，一股馋人的香味就弥漫开来。迅速拣出焦黑的芋艿，在两只手之间倒腾着散热，接着撕去外皮，洁白暄软的芋肉呈现眼前。煨芋艿最宜咸和甜这两种口味。咸的是蘸盐末或淋酱油吃，甜的是撒白糖、红糖吃，品出世俗风味。

在我老家，芋艿的吃法分素食和荤食两种。

含芋艿的素食里，芋艿滚萝卜菜是老少皆宜的一道家常菜肴。挑选几只芋艿儿子洗净去皮，放入锅中加水煮。芋艿熟透之时，放入娇嫩的萝卜菜，待听到锅里“咕嘟咕嘟”叫唤时，就可以起锅了。碧绿清香的萝卜菜，洁白如玉的芋艿，看起来赏心悦目，吃起来爽滑溜口，能送下几大碗白米饭，就像推板车下坡。

每当口舌寡淡，感冒风寒，食欲不振，一锅芋艿煮酸菜，也是很不错的慰藉。从酸菜坛子里掏出几片腌芥菜，切成丝，再将芋艿削皮切块，然后热油锅，将姜片和小辣椒放到锅里煸香，再投进酸菜丝、芋艿块，倒入清水煮开，酸辣中透着一股鲜香，连汤带汁猛地吃上几小碗，立刻齿颊生津，胃口大开，食欲全来。

芋艿与荤食的搭配，更是成就难计其数的人间美味。芋艿可煮鸡块、腊肉、咸鱼、排骨，软糯的芋艿吸满了油脂和汤汁后，滋味浓稠得几乎化不开，吃上一口，都会感激美好生活。

每年的秋冬时节，在我生活的这个南方的小县城里，会有农人进城兜售他们种的芋艿，满满的一板车或一箩筐。芋艿们挤挤挨挨、探头探脑地趴在那里，仿佛在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城里人挑肥拣瘦，把一些周整的芋艿带走了，剩下一些最老最丑的，集市散去的时候，它们像是一群很无奈很听话的小猪似的，蔫头耷脑地又跟着主人一声不吭地回到乡下去。

偶尔逛集市，只要看到这样的芋艿，我都会买上一些，堆放在屋子的角落里。想起它们时，就挑出几个，把它们洗净煮熟，一边慢慢地品尝，一边细细地想已故的亲人和往事，内心还是十分温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