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8版:读品周刊

局外人加缪 不是存在主义者

《孤独与团结》 [法] 阿尔贝·加缪 张博 编译 中信出版社

□思郁

我很喜欢作家访谈,在专栏中,不止一次推荐过著名的文学杂志《巴黎评论》上的作家访谈系列。作家在写作的时候面对的是空白的文本和时间,他可以精心构思,悄然下笔。但是面对面的访谈,就如同学校里的一次突击考试,需要作家做出的即时的反馈、灵敏的回答,只能是他平时的思考所得,做不得假。所以在访谈中的作家更显得真实、灵活、可靠。

这两天读完了加缪的访谈录《孤独与团结》,更加觉得这么多人喜欢加缪不是没有道理的。这本访谈录是中信大方出版的法兰西文艺访谈系列其中的一册,除加缪外,还有作家科莱特、画家亨利·马蒂斯、诗人保罗·克洛代尔、超现实主义的创始人安德烈·布勒东以及艺术家马塞尔·杜尚的访谈录。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选择阅读。我首选加缪,当然源自个人的兴趣。二十世纪法国知识分子星光耀眼,能人辈出,在各个领域都有明星式的人物,但只有加缪始终给人一种“局外人”的印象。这种印象的形成先是因为他的出身,后因为他的政治观点。

他只是一个出生在阿尔及利亚小镇蒙多维的底层人,他的父亲参加过一战,在他出生一年后去世。加缪自幼跟随做佣人的母亲,在外祖母家长大。在他小时候的印象中,贫困与地中海的阳光是对他最有益的教育。相对于那些出生在巴黎中产阶级家庭、读巴黎高师毕业、当哲学教师的巴黎知识分子,加缪从未感觉自己融入到他们之中。

在这部访谈录中,我们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加缪。这是一本时间跨度长达十几年的访谈合集,内容涵盖很广,涉及到文学、思想、戏剧、政治和新闻等诸多方面。书中收录最早的一篇访谈发生在1945年,加缪的剧作《卡里古拉》在巴黎上演;最后一篇访谈在1959年8月,稍后的故事我们已经知道了,1960年1月4日,加缪过完年跟他的出版商驾车回巴黎的途中,出车祸去世,终年只有47岁,当时在他身边的手提箱中,还有他后期访谈中不断提及的长篇小说未完成的手稿《第一个人》。

这本访谈录中收录的众多访谈,我印象最深的有两篇,一篇是1945年11月发表的《“不,我不是存在主义者”》,还有一篇是发表在1953年的《艺术家与他们的时代》。在这篇文章中,他斩钉截铁地说:“不,我不是存在主义者。萨特和我只要看到我们两人的名字被连在一起,就会感到震惊……因为说到底,这就是一个笑话。萨特和我在认识彼此之前,已经把各自能发表的都发表了,没有例外。我们的结识只是为了确认彼此之间的差异而已。萨特是存在主义者,而我发表的唯一一本思想类著作《西西弗斯神话》,其目的正是反对那些被称为存在主义者的哲学家。”在随后的《侍奉》杂志的访谈中,加缪又详述他与存在主义者之间的区别在于,“第一,我不是一个哲学家。我对于理性不够信任,因此无法相信什么思想体系。让我感兴趣的是搞清楚应该如何为人处世。更确切地说就是,当我们既不相信上帝又不相信理性之时,我们能够如何为人处世。第二,存在主义具有两种形态:一种关系到克尔凯郭尔和雅斯贝尔斯,借助对理性的批判,通向神性;另一种,我称为无神论存在主义,涉及胡塞尔、海德格尔和不久之后的萨特,它同样以某种神化收尾……我既不相信前者也不相信后者。”

在加缪看来,成为一个存在主义者,要么会导致只相信一个真理,导致真理的暴政,要么就导向某种远离现实的虚无主义,萨特的存在主义某种意义上是在咖啡馆里发明的,这就注定他是一个远离现实的哲学家。而加缪是个现实主义者,他一直生活在底层,做过各种工作,参加过抵抗运动,他知道抵抗的意义,他相信积极的生活,他相信阳光、反抗、正义,他相信艺术家和人类的的责任。

正如他在《艺术家与他的时代》中所言:“作为艺术家,也许我们并不需要干涉这个世纪的各种事务。但是作为人,却需要这么做。那些被剥削或枪决的矿工,那些集中营与殖民地里的奴隶,那些遍布世界、为数众多的受迫害者,他们需要所有能够开口说话的人去取代他们的沉默,并且和他们同舟共济。”

■好书试读

每个工作日,她都要骑着自行车两次经过那座房子,一次是去医院上班的路上,另一次则是值班结束后回家的路上。她的出现太有规律了,以至于那条狗都知道什么时候等她:甚至她没有现身,他就已经来到大门口,急切地喘着气。那座房子建在斜坡上,早上她要爬坡,只能缓慢通行;晚上,谢天谢地,她可以飞驰而过。

她或许不懂狗的品种,但她很清楚这条狗从和她每次相遇中得到的满足。那是一种支配她的满足,一种被人畏惧的满足。

那是条公狗,就她所见,未被去势。那么,他是否知道她是女性,在他眼中,人是否必然归属于两种性别之一,正如狗分公母;进一步讲,他是否能够同时感到两种满足:一种动物对另一种动物的支配,雄性对雌性的支配——对此,她一无所知。——《道德故事集(精装珍藏版)》

[南非] J.M.库切

四川文艺出版社

她是我来到这个陌生环境认识的第一个人。

三十分钟之后,她换了个样子,站在桌前,双腿笔直,脚跟并拢,脚尖分开成精确的四十五度,膝盖合严,和我们初见时全然不同。

半小时前她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跟我聊天:她做了环大学产业带,会聚我区人才;她儿子在伦敦念建筑,前途明媚欢快;她熟练地圈点出自己工作与家庭的过人之处,拧成几个成功经验传授给我——如何与民营企业交流合作、如何帮孩子养成良好习惯、怎么陪伴青春期、申请国外学校有哪些窍门……

她的淡妆、齐肩发、西服、胸针、过膝合体裙、尖头高跟鞋都足够正式,但她的身体是松弛的,靠在椅背上,肩膀稍稍倾斜,手随意垂着,笑的时候咯咯咯,连带着腰部晃一下。——《世上为什么要有图书馆》

杨素秋 上海译文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