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5版:读品周刊

燃尽与重生 □蒯乐昊 《一个燃尽自我的病人》 [英]格雷厄姆·格林 著 傅惟慈 译 文汇出版社 每年诺贝尔文学奖,当我们一次又一次揶揄村上春树总是“陪跑”的时候,别忘了格雷厄姆·格林,一生曾被诺贝尔文学奖提名了26次!但是,没有获奖! 倒是也有一些其他奖项给了他一些慰藉,比如耶路撒冷文学奖,美国推理作家协会大师奖,以及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授予的功绩勋章。更别说还有一众诺贝尔文学奖的得主,把他视为精神偶像和导师,比如加西亚·马尔克斯、福克纳、奈保尔、库切、威廉·戈尔丁、马里奥·略萨……加西亚·马尔克斯更是格雷厄姆·格林的忠实读者,他说,“虽然他们把诺贝尔文学奖授予了我,但也是间接授予了格林。倘若我不曾读过格林的书,我不可能写出任何东西。” 马尔克斯在《番石榴飘香》里写过,有一次马尔克斯和格林一起乘飞机,他问格林,诺贝尔文学奖老是不给他这个奖,这事儿他自己怎么看?格林秒答:“因为他们不认为我是个严肃作家。” 格雷厄姆·格林一生的经历颇为传奇,他曾经在中东、古巴、非洲、越南、墨西哥等地游历,出入战乱之地,他曾在英国军情六处任职,从事间谍工作,长期复杂、高压的生活让他自然而然地倾向于关注灵魂深处的挣扎与救赎。道德、使命,宗教,人究竟为何而活,这些命题贯穿了他的创作,被认为20世纪人类内心意识和焦虑的卓越记录者。 格林写过不少侦探和悬念小说,也有大量文学性极强的严肃作品,他有本事把通俗读物和严肃文学冶于一炉,直到读者完全无法辨认两者的分野。《一个燃尽自我的病人》便是他的严肃小说代表作之一。但悬念依然伴随始终,在刚果一个偏远破败的麻风病院,有一天突然来了一个人,他停留此处,完全是因为他搭乘的船只不再向前走了,他的航行没有目的地,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就像那种被风吹走的种子一样,风在哪里停下,他便在哪里落脚。没人知道他的来历,他要求在麻风病院谋一份工,随便找点什么事干,学习电疗,或者给患者洗绷带,甚至对自己可能被传染上麻风病也漠不关心,医生不由得怀疑他是身上背着通缉官司的罪犯。但在这世界的尽头,这无关紧要,即便是杀人犯,医生也会收留的,“你可以告诉我,不用怕——告诉这里的任何人都不用怕。你会发现,麻风医院是同外籍雇佣兵团一样安全的。” 这个名叫“奎里”的人,最终还是被当地殖民白人们认出来了,他们发现,这张脸在《时代周报》上出现过,他是“那个奎里”,一个蜚声世界的建筑大师,设计过好几座了不起的大教堂。 作为著名建筑师,他得了一种疾病,燃尽了生活激情的病,在他看来,这种病跟麻风病也没有什么区别,是一种精神上的麻风。他不但对自己曾经热爱的职业失去的兴趣,对家庭和女人失去了兴趣,对宗教也失去了兴趣,曾经他建起的大教堂,在他内心早已坍塌,他也多年不再去望弥撒了。麻风医院听过了他的履历,便提出要让他帮忙建一所新的医院,并派给他一个仆人,一个被治愈了的麻风病人,但是病症已经让他失去了手指和脚趾,这使他工作起来格外笨拙。 在前往麻风医院的轮船客舱里,奎里曾在旅客日记里写下了一句:我感到不舒适,所以我是存在的。这显然是笛卡尔“我思故我在”的变体:我痛故我在。 仿佛隐喻一般,在麻风病院,病人被疼痛折磨得彻夜哀嚎,病菌无情地攻击他们的肢体,使之腐烂,然后不得不切除,但当病程到了一定的程度,这种疼痛便消失了。在反思中,奎里道出了现代人的集体症候:自我表达。自我如一根蜡烛,它越是旺盛,就燃烧得越快,最后消耗殆尽,剩下一堆灰末,他虽体格健全,四肢俱在,但很不幸,他就是那个已燃尽的病人。 格林本人患有躁郁症,与家庭生活格格不入,他曾是天主教徒,但后来不再去教会。在庸达和喀麦隆地区,他确实走访过不少麻风病治疗区,这些都成为他写作的来源。“我猜……所有的小说家都有与间谍相似的地方:密切观察,偷听,探索动机,分析性格,为了文学甚至不讲道德。”但要说刺探,《一个燃尽自我的病人》里所包含的刺探,并非指向外部世界,而是深深指向自己。非洲和麻风病人,不过是合适的舞台布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