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迁 郑玉超

又见到我的爷爷衔着烟斗，鼓着腮帮，步履蹒跚，如约而至。梦里，他还是四十年前的样子，眯着眼，快乐地吞云吐雾。烟斗是崭新的，晶亮闪烁。爷爷以前的旧烟斗我熟悉，铜烟锅、铜烟嘴，中间用细小竹管相连。他将烟叶切成细丝，捏上一小撮，装进烟锅，按严实。划根火柴点上，坐在墙角的树根或小凳上，不一会，云雾从爷爷的鼻孔里冒出来，袅袅升起。

那时，我读村小。每个晚上，我坐在油灯下写作业，都会盯着爷爷投在土墙上的影子，影子里的那只烟斗，随着灯苗晃动而摇曳不定。爷爷瘦削了很多，他的影子也瘦削了很多。他闭着眼睛，似睡未睡的样子。手里握着烟斗，偶尔叼着，抽上两口。我盯着爷爷苍老的脸，发现又冒出了几粒老人斑，褐色的，一粒两粒三粒……我突然出声地数起来。爷爷眼皮动了动，我忙低下头，做起算术题来。

遇到我学习粗心，大字不识几个的爷爷就说：“可不能马虎呢，养成习惯，将来替社会做事怎么行？”

年幼的我想不到心疼爷爷的老去，也想不到他终有一天从我的生命里离去。

爷爷病了很久，四十多年前的农村医疗水平无法缓解他的病痛。可他以自己的乐观豁达，始终微笑着，顽强地与疾病抗争。他去世那一天，没有一点先兆。我读初一，学校在集镇上。那天早晨，我背着书包上学，爷爷还让我走路小心。刚上第二节课，堂哥突然闪现在教室门口，老师和他说几句话，转身喊我出去。堂哥说，爷爷去世了。一种复杂的心情，瞬间从心底漾上来：痛苦，难受，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家中一片忙碌，做木匠的堂兄正带着两个年轻人，制作棺椁。我的泪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我想起几年前曾对爷爷许下的诺言。爷爷曾多少次向外人表扬我，说我读书用心，成绩也好，将来一定有出息。我听了很兴奋，就郑重其事对爷爷许诺，我将来长大了给他买只好烟斗，亮晶晶，明晃晃。爷爷笑得合不拢嘴，不住夸我是他的好孙子。谁承想，买烟的诺言转眼如烟飘散。我的眼眶里再一次汪满了泪水。

说来也怪，多少年来，我常在清明前后梦到，抽着旧烟斗的爷爷。这一次，他兴致勃勃，定是抽上了我给他买的新烟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