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赵培龙
春雨绵绵,润物无声。
清明时节,麦田绿波荡漾,菜地流金吐香。回去为父母扫墓,偶然发现密密丛丛的墓碑中就有得玉的一块。小时候,我和小伙伴们经常听他讲在朝鲜战场上的故事,故事中提得最多的一个人叫春生。
得玉与春生同班,都是电话接线员,俩人经常抬着放线滚子,冒着枪林弹雨,没命地边跑边放电话线。一次,两人正在布线,忽然空中鸣叫声由远而近,紧接着地动山摇,泥沙铺天盖地。尘埃还未落定,春生抖掉身上泥土,发现一旁的得玉痛苦呻吟,裤腰处鲜血直流。春生扯开得玉衣服,只见弹片击中得玉小腹。慌乱中,春生赶紧给得玉包扎伤口,背起得玉便疯狂奔跑。得玉命大,全赖抢救及时。得玉手术时接了一截动物肠子,治疗一段时间送回国内,基本康复“评残”后复员还乡休养。在野战医院治疗期间,春生得空就去照料得玉,喂饭、擦身、洗衣服、扶上厕所无微不至。得玉回国后,两人起先有书信往来,大约一年后,得玉就再也没有收到春生回信。得玉想,难道春生光荣了,或者是部队转场了?后来,得玉给春生老家写信,同样没有回音。所幸,得玉珍藏着入伍时的合影,每当想起春生,想起那段难忘岁月,得玉就拿出来看上几眼。
得玉虚弱干瘦,终身未娶,虽然曾暗恋邻村残疾女人,但种种原因未能遂愿。得玉烟酒不沾,唯一爱好就是捣鼓半导体收音机。那时,收音机在乡下是稀罕物,电池亦是奢侈品。得玉很节省,那台收音机修了又修就是舍不得换,平时声音开得很小,为的是节约用电。但村上人家若有了红白喜事,只要向他开口,都能顺利地借过去热闹两天。得玉日子过得很平淡无聊,整天背着收音机在村里东走西逛,农忙时白天没人陪他闲聊,可到了晚上身边总会围上一群男女老少,听收音机,听他讲故事,村里人都很羡慕他敬重他。
随着时间推移,得玉头发渐渐白了,开始健忘,有时出去摸不回家。为防得玉走失,他侄子只好将他接回家一起住。再过一段时间,得玉病情日益严重,整天喊肚子饿,完全失忆,连哥嫂和侄子都不认得了,但奇怪的是经常梦中喊叫 “春生”。岁月悠悠,得玉毕竟受过重伤,终于在一个黄昏倒下了,昏睡中时不时呼唤什么,比画什么。他侄子似乎想起了什么,赶紧找来叔叔珍藏的泛黄照片。得玉见到照片,两眼微张,手抖唇颤,喉咙深处发出浑浊的似乎是“春”或是“生”的声音。他大哥愣住了,所有在场的人也都愣住了。大哥指着自身和身旁的儿子,问得玉这些人都是谁?得玉没有回应,只管抓住照片,断断续续哼哼,声音越来越小,起来越弱,直到没有声息。
得玉走了,走得恍恍惚惚,但又清清楚楚。弥留之际看到了生死与共的战友,他要追过去,拼命地追过去……
我以军人礼仪向得玉鞠躬致敬,但愿他和春生能在天堂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