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刘月雄
“磨剪子嘞,戗菜刀……”家中那把双立人的刀已被重剁豁口,闲置多时,我赶紧拿了出来。
小区门外的大树底下,穿着蓝色短袖汗衫的男人,坐在板凳上,俯身向前,不停地磨着刀,一边同他斜前方撑伞的女子说着话,嗓门敞亮。
磨刀架是由四脚板凳改制而成,板面上楔入两块平行条板,环形磨刀石固定其中。男人用两个拇指抵住刀背,右手食指压在刀面上,左手稳定刀身,快速地摩擦着刀石,看起来很轻松。地上躺着拐杖,他包裹着的左腿和膝盖上已磨白的裤腿,又在无声地说着他的不容易。
见我看向他,立即笑着说:“你放心,人残手艺不残”。原来,他是在建筑工地上做模板工,不慎摔下来致残的。模板工人需要搭建外架,在脚手架上爬上爬下,工作常昼夜不分,随着楼层的增高,每天是危机四伏的凶险。很不幸,命运的箭矢无情地射向了他,随后在医院躺了13个月,花了80多万,终于捡回了一条命,只是不死不活,连吃饭都要媳妇喂,接下来怎么办?不敢想,想想就急得哭。那种被病痛收留的日子,犹如火上熬煎的中药,空气里都是苦味,时间越久越苦,直苦到心底。
他是80年代的高中生,学习让他知道,人即便残了也不能废,要有价值地活着,像《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保尔·柯察金那样,扛住命运的万般锤炼,才能成就钢铁般坚不可摧的人生。命在,运气的好坏,就在自己手上握着,劫后余生,这来之不易的重生,他岂能就此放弃?硬是拼着一股子劲,他从病床到轮椅,再换成拐杖,撑起沉重的身体,慢慢站了起来,步步挪进人生风雨里。
他的胳膊黑壮,随着推拉,右边手臂上的长疤,在我眼前不住晃动,像是舞动的精灵,缝合了曾经所有的伤痛。
他说,从业木匠30多年,又在苏州某大装饰公司工作数年,平时用的锯、刨子、斧头、锤子、钻机等工具,哪样久了不需要磨?没有不磨的刀具。干这一行,似乎是顺其自然的事。他开始拄着拐杖,沿公交站点,“因为住户大多离得不远”,上车下车,一路从浦口延伸到南京各城郊小区。
这时雨下大了,小区保安走过来,让他去室内磨去。男人感激不尽,说自己时常遇见好人,事故发生后,老板的承担、家人的照护,还有政府对残疾人的各项便利补贴,都让他觉得人世间充满阳光。他旁边的纸板上写着:
可预约时间上门服务。老、弱、军属、医护人员特惠服务。人人为我,我为人人。赠人玫瑰,留有余香。
中途,他边磨边不时倒点水,说,刀与石摩擦过热,加水降温,以免刀刃变软,还能起到润滑与清洁的作用。岁月就像磨刀石,当我们迎面至暗时接踵而至的磨砺,不正需要如水般温润的呵护、心灵的轻抚和冷静的思考?从而磨去生活的伤痛不堪和烦躁不安,然后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像东坡先生,屡遭贬谪,依然“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有滋有味地过着平常日子呢。
雨中,大家帮他撑开了大伞。我的刀已磨好,他继续磨着下一把刀,又跟旁人高声说着话,应和滴溚的雨声,听来那么的乐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