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副刊

坐在你身旁

□山东济宁 张瞰

每年暑期回去探望爷爷时,我仍像小时候一样,脱掉鞋袜,爬到他的床上,翻弄他床头放得板板正正的报纸和书籍。我盯着他的脸,觉得他的腮帮有些鼓溜溜时就伸手捏一捏。爷爷惊讶之后露出呆萌的嫌弃表情,一把将我的手打开,假装责怪我没大没小。

爷爷仍像去年、前年或者是大前年一样,问我什么时候到的家、坐的哪次车、几点出发、在哪里中转、几时到达,并计算总共用了多少时间。他又像上次一样感叹道:唉呀,这车真快啊!然后,爷爷转身端过床头柜上的各种水果。一样一个地拿给我,仿佛我还是那个眼巴巴的馋嘴小姑娘。他说:“可好吃了,你吃吧,我咬不动,我的牙都没了。”爷爷又把垃圾筐拖到我面前。我常想,我若有爷爷十分之一的整洁就好了。

和爷爷说话是要吼的。虽然他有助听器,但他总觉得不舒适,调来调去,于是不管什么品质的助听器,到他手里最后都成了一个摆设。用正常的声音和他说话时,他要么一脸茫然,要么就是合理又恰到好处地打岔。不过当你小声说他坏话时,见证奇迹的时刻就到来了,他准能听得一清二楚。或许说坏话时本来就心虚,会被表情所出卖吧!

我称爷爷为聋王。我不在家的日子,经常给他发邮件,开头永远都是:我亲爱的聋王爷爷。我总在信里写一些家长里短、异乡的天空、菜价,甚至邻居吵架。爷爷照单全收,毕竟没有第二个人给他写信。意外的是,爷爷将这些废话打印出来,按照日期,整理成册,放在床头,仿佛一本专辑,时不时地给来探访他的亲朋好友显摆一下。这既让我感动又让我有些尴尬,我怀疑别人看了我的信,会认为我是一个碎嘴子。

我在爷爷床上盘腿而坐,看他玩扑克。爷爷会很多种摆“别扭”的玩法,这些阵法就是他每天雷打不动打发时间的法宝。爷爷的保姆看着我,突然说:“全家只有你来了之后,坐到老头身旁,他们也不和老头这么亲近地说话,老头也不爱搭理他们。”

其实,奶奶去世后,爷爷的脾气就越来越怪了,父亲他们兄妹四人总被爷爷冠以各种名义骂得抓心挠肝,却又毫无办法,以至于到后来,都不敢和他亲近了,怕他动怒。而爷爷也看出了他们的小心翼翼,当着儿女的面,总是摆出一副有你们没你们无所谓的样子。但是爷爷跟我闲聊的时候,我能听出他对几个孩子的爱,我也能感受到他不想拖累儿女那份倔强的孤单。

时间推搡着世间万物奔跑,而爷爷已经奔跑到如同天边最后一缕晚霞。我很害怕失去他,所以我只能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尽管我走后,爷爷还要再铺平床角,但我愿意劳烦他,甚至有一些恶作剧的快乐。就像我小时候趁他睡着,用纸片将他的眼镜糊上一样。看到他醒后随手戴上眼镜发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笑骂我小兔崽子,我笑得前仰后合。

我总是盼着暑期快点到来,我就能早点见到爷爷,不管他在不在意弄皱床单,不管他身上有什么气味,哪怕只是静静地看着,不说话,心里也很安慰。可我也很矛盾地希望时间慢些走,让天边的晚霞消散得慢一些吧,仅剩的一缕光虽然照不了多远,可是看到它就觉得既温馨又温暖。

能够坐在身旁,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