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8日,中国当代著名剧作家、杂文家、辞赋家魏明伦去世,享年83岁。
魏明伦,传奇色彩甚浓,不论是早年从艺,威震川南,还是所撰剧本“连中三元”,抑或是转战杂文圈、商界、影视行业,均引一时之狂潮。
无论哪一段,大抵逃不开一个字——“鬼”。
做戏,人小鬼大;编剧,神工鬼斧;行文,鬼神莫测;为人,爱听秋坟鬼唱诗。
开风气,引狂潮,走新路,被称为“巴蜀鬼才”的魏明伦喜变,也善变。
“我确实善变。但事实上,我的每一招都没有脱离人间烟火,每一部戏都力图正视世间波澜。”“鬼才”最喜人间事,很显然,说这话的魏明伦熟谙“变与不变”的辩证法。
现代快报/现代+记者 王子扬 视觉中国供图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生活在川渝地区的人,不管是为文还是作艺,常带着一种独特的“鬼气”。
像著书立言,要推李宗吾,自流井土生土长的老川人,最通人性幽深,鬼眼看人,方能写出《厚黑学》《厚黑丛话》这样的东西。
像写文章,“蜀中五老”每一位都极尽潇洒,特别是前阵子仙逝的马识途,笔风都有股子近乎鬼魅的风流。
就算是做流行音乐,川渝地区的厂牌也偏爱阴暗诡异、冷酷迷幻的Trap,放眼全国范围,还真的独树一帜。
聊远了。魏明伦是“鬼才”,少小就沾着“鬼气”,尤其是七八岁登上了川剧舞台,写满了人小鬼大的往事。
说个事儿,还是小孩的魏明伦,有一回唱《空城计》,几个剧团合着演,按当时的腕儿来排,他应该演男一诸葛亮,差一点,也该是男二司马懿。
结果名单一挂出来,他一个没捞着,只能去演司马懿的儿子,也就是司马昭。魏明伦当然不服,认定是有人捣鬼。
他策划了一次反击。
在台上,原本只有三句词的他,临场改词,一共唱了二十多句,把诸葛亮要说的内容,包括司马懿要讲的内容,全改成了自己的词。
唱主角的词,让主角无词可唱。
一番操作,博得下面满堂彩,虽然犯了梨园行的大忌,被父亲打了耳光,但是他心里很得意。“那时候看得出,我还是个性比较强。”
就这个事儿看来,早早学艺的魏明伦想来没少挨父亲的揍。
戏成泣鬼神
20世纪80年代中期,魏明伦写就剧本《潘金莲》,这是一部极叛逆、极实验的作品,暗藏着作者天才的表现欲。
怎么说?只看名字,多半以为此作还是变体自《水浒传》或者《金瓶梅》,老生常谈。
可事实上,魏明伦呼风唤雨,招来了施耐庵、贾宝玉、武则天、安娜·卡列尼娜,古今中外,牛鬼蛇神,一锅乱炖。
戏呢?三个女人一台戏,只说潘金莲、安娜·卡列尼娜、武则天三个女人同台,就值得玩味。
安娜是托翁的人物,带着自我毁灭的救赎,所以戏里面她劝潘金莲一起卧轨,或者不妨死得更中式一点,服下砒霜。武则天是另一个极端,她给出的意见,是让潘金莲杀伐果断,“休了男人”或是“杀了男人”。
看到这里,人们恍然发现,这部戏有多少荒唐言,就藏着多少辛酸泪。
可谓笔落惊风雨,戏成泣鬼神。
事实上,在这部《潘金莲》之前,《易胆大》《四姑娘》《巴山秀才》三部作品早已名动业界,均斩获全国优秀剧本奖,“连中三元”的美名广传。
一时间,魏明伦走出四川,成为中国戏剧界的中坚力量。吴祖光、曹禺、巴金等大方之家,都对这位后辈欣赏有加。
比较有意思的是,魏明伦写戏,但不局限于传统戏曲领域,很多观众耳熟能详的影视作品,也能看到他的影子。比如,电影《变脸》,无人不知。
《变脸》是杰作,导演吴天明的镜头本来就深沉,带着思考的凝重感,恰好,可以承载魏明伦的济世情怀,相得益彰。
两位大师级人物奇妙碰撞,流露出来的人文色彩、忧患意识,放眼今天的影坛,依旧是难求的奢侈品。
人间语,鬼唱诗
所谓“忧患”二字,其实充斥着魏明伦的杂文。
魏明伦大概是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写杂文的,他的《文学与自我》引发文坛轰动。
人们赞魏明伦的文风叫“敬仰董狐笔,追随鲁迅风”。
董狐,直笔嘛,写的都是真话;鲁迅,很深刻,怒向刀丛觅小诗。
魏明伦笔耕不辍,作品很多,这里举两个例子。
头一篇,《仿姚雪垠法,致姚雪垠书》写在1988年7月,天气热,火药味也浓。
魏明伦的笔法是滑稽的,带着戏谑的味道,但是对写到的人和现象不留情面。这很鲁迅。
有意思的是,多年戏曲功底在撰文时发挥了作用。你能轻易从这篇杂文中品出《花子骂相》《张松讽曹》等传统戏的味道,嬉笑怒骂皆成文章。
第二篇,《半遮的魅力》,这就很“董狐笔”了,通篇在谈“半遮”这个现象,“求全不如半字好”这个事儿,魏明伦看不惯,他要写出来。
而且,写下的东西并不是空口发牢骚,而是鞭辟入里,反求诸己,魏明伦曾聊到自己的文章叫“宁可退回全尸,也不愿苟活半条命也!”
其实除了董狐和鲁迅,魏明伦的行文还很有蒲松龄的影子,因为鬼眼看世界,眼里全是对人间的热爱和不舍——真可谓“鬼才”最爱人间事。
1993年,魏明伦将自己的杂文结集命名《巴山鬼话》,一个“鬼”字,境界全出。
他在自序中写道:“写戏是有心栽花,作文是无意插柳;偶尔到文学界客串几场,数量甚微,就那么几板斧。只求少而不粗,短而不浅,从内涵到形式皆斗胆独树一面鬼帜。”
想到当年王渔洋给蒲松龄寄的句子:“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
这句话同样适合放到魏明伦的身上。多年前,他曾这样解释这个“鬼”字:“常人说人话,我就说鬼话。有时候,人话不一定是真话,我的鬼话,也许有一点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