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刘广建
爷爷养了半辈子的鱼。我大概在5岁的时候学会了钓鱼,就是因为整天呆在爷爷的鱼塘边上。爷爷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把渔网挂在几棵树之间,然后用一个梭子穿上线补渔网。他的技术很娴熟,眼神也很犀利,一眼就能看到渔网哪里破了,迅速穿几个来回,打个结就好了。爷爷的鱼塘边有两棵法国梧桐,我经常会一块块撕掉树上将要脱落的树皮。
爷爷的老家在江苏宝应,他经常跟我们提起,说那里有他们的刘氏家族,虽然他一辈子也没回去过。我在看《中国人口通史》时无意间发现,宝应的刘氏是从苏州迁过去的。因为元末明初时,朱元璋打败了张士诚后,将支持张士诚的苏州当地富商大户全部迁到苏北,以示对他们的惩罚。我们的祖先刘氏一族就名列其中。
爷爷生于1933年的南京。所以我的祖籍就不能算到江苏宝应,而是江苏南京。爷爷的父母,我们称之为泰泰,是从宝应逃荒来到南京的。他们到了江北靠近滁河边上定居了下来。爷爷读过两年私塾,该认识的字基本上都会,在那个文盲遍地的年代算得上有点文化。因此,爷爷担任过很多年生产队的队长,带领村民搞生产。爷爷不会骑自行车,每次去公社开会都是走去。他说有一次去开会的路上下暴雨,路全被淹了,他是游过去的。
改革开放以后,农村基本实现了包产到户。爷爷就是在这个时候承包了村里的20亩鱼塘,开始“渔民”生涯。从我记事开始,家里经常吃鱼,可以说从来没买过鱼。每到逢年过节,爷爷总是用渔网网鱼,给4个子女每家几条。每到梅雨季节,雨水偏多,鱼塘水位增高,天气湿闷,很多鱼因为缺氧漂上来,不久就死了。这个时候吃得最多的就是死鱼。一般来说,吃死鱼没什么问题。只要看鱼鳃,如果鱼鳃还是鲜红的,说明死的时间不长,可以立马下锅煮了,或者用盐腌了。雨季来临时最怕的不是鱼死了,而是鱼跑了。因为鱼塘的水位一旦超过塘埂,鱼便会跳过“龙门”,跑到野塘里去了。一到这个时候,爷爷便叫上家里所有的男丁,灌泥包加固加高塘埂,扎网防止鱼“越狱”。
在我的印象里,爷爷非常能干。他经常到外面去割草挑回来喂鱼,两个担子沉沉的,扁担随着节奏一上一下。鱼草一撒到鱼塘里,立马就会有很多鱼围上来吃。这个时候,我就会拿着鱼竿去钓鱼。但大多数时候,都以鱼线被大鱼拖拽绷断收场。有时候爷爷会在傍晚的时候将泡发的麦子撒到鱼塘里喂鱼。所以,爷爷养的鱼吃起来口感非常好。
我以为爷爷这么能干是因为有个好身体,让我没想到的是爷爷居然做过大手术。爷爷是什么时候做的手术,我问过奶奶。她说哪一年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年我爸是13岁。我爸是1963年出生的,这么算下来,爷爷的手术应该是在1976年做的。
奶奶说手术之前爷爷的身体就感觉到不舒服,那时候村里人几乎家家在冬季把大蒜运到徐州去卖掉,而充当运输工具的居然是火车。第一次听到这个操作时我怀疑奶奶是不是记错了,卖个大蒜至于坐火车去卖吗?奶奶则详细描述了当时的情景:那时村里人都是三五成群一起出去,因为花旗营紧挨着铁路,每天有好几趟火车从村里经过,而她们选择的是运煤车。因为运煤车速度慢,好攀爬,车厢空旷,可以载人。村民们已经踩好点,在半夜准备好,等火车一来,就先把捆好的大蒜扔到火车上,然后人拉着车厢上的把手慢慢爬进车厢。爬煤车是一个辛苦活,天气很冷,每个人都冷得直打哆嗦,靠在一起取暖。等车快到目的地时,村民们又把大蒜扔下车,慢慢跳出车厢。卖完大蒜,村民又搭“顺风车”到安徽的符离集,用卖大蒜的钱买山芋干充饥。奶奶说,爷爷只去过两次,每次回来都要休息两三天才能缓过神。后来去医院检查才发现胃生了很严重的病,需要做手术。爷爷在南京工人医院(现在的省人民医院)做了胃切除手术,三分之二的胃被切掉了。
2008年的暑假,爷爷突发脑梗,住院治疗后半边身子行动不便,再也挑不起担子了。我以为爷爷将就此告别鱼塘,但顽强的他再一次给我上了一课。虽然爷爷行动不如以前敏捷,但因为常年累月的操作,早就将一些动作烂熟于心。补渔网、放地笼、撑鱼盆,爷爷一样也没落下。晚辈们都劝爷爷等租期到了之后就不要再承包鱼塘了,但是爷爷坚持要继续承包。只要他还活着,鱼塘就要继续经营下去。
2012年2月的一天,爷爷走了,那个他经营了半辈子的鱼塘失去了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