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7版:副刊

父亲的麦收

□山东胶州 姜宝凤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小满过后,麦粒开始灌浆,麦子渐渐成熟了。每年此时,我都情不自禁地想起家乡的麦子,在寥廓的天空下,一片片金黄的麦田簇拥着村庄,微风涌起滚滚麦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麦香味儿,布谷鸟一声声清脆嘹亮地鸣叫着,一场盛大火热的麦收眼看着就要到来。

以前的这个季节,父亲在的时候,几乎每天都会头戴苇笠,嘴里含着旱烟锅,顶着炙烤的烈日到麦田里察看长势。他掐一根麦穗扣于掌心,双手轻揉慢搓,吹一口气,将麦芒与那些凋零的岁月一起抖落。父亲把手心里几粒嫩黄的鲜麦放入口中,细心品味,轻轻咀嚼,一种穿透生命的淡淡的麦香,瞬间让味蕾苏醒,在舌尖上绽放,同时也点燃了父亲心中最柔软的那一部分,他满意地点点头,灰暗的眸子里顿时鲜亮了起来。父亲回到家从厢房的土墙上取下生锈的镰刀,用手轻撩一些水在磨石上,“嚯嚯”地磨了起来。父亲磨一会儿,便拿起镰刀凑近眼前看看,用拇指在刀刃上刮刮,直到能把拇指肚刮出“沙沙”的细微响声,镰刀中那些已休眠了的刚性与韧性再次被唤醒,刀刃磨得锃亮,映着父亲汗涔涔的笑脸。第二天天未亮,一夜辗转未眠的父亲便和母亲早早来到了麦田里,无比娴熟地开始了收割麦子。父亲割麦时精神抖擞,他猫着腰,左手拢起一簇麦子,右手挥舞着镰刀,镰起麦落,随着“唰唰唰”的声响,一片片麦子便醉倒在父亲的脚下。父亲收割,母亲捆扎,他们配合默契,整套动作从不拖泥带水,自然流畅,一气呵成。父亲在麦田里势如破竹,裹挟着尘土的汗水从他褐色的脸颊上滚落下来,就像露水滑过荷叶,流进眼睛和嘴里,涩涩地痛,可父亲顾不上擦拭,一连几天忙到夜幕低垂。

我行其野,芃芃其麦。我从小在农村长大,虽然遥远的记忆唤不回已逝的时光,但父亲的麦收时节是烙在我心灵上的一枚永远也抹不去的胎印,或者说那也是维系着我与家乡种种情愫的一根纽带。所以从我记事的时候起,每年到了麦子收割的日子,总要跟着大人到麦田里去干活,割麦是农村的一项繁重劳动,虽然那时我不甚懂事,但清楚记得每次望着眼前那片波涛起伏的黄澄澄的麦海和父母挥汗如雨地劳作,幼小的心灵总有一种难以遏制的对劳动的敬畏与感激。

当最后一片麦子,乘坐着父亲的木架子车来到打麦场时,这一年来最耗费体力的厮杀才接近尾声。后来我离家到外地读书直至参加工作,坐在城市的高楼里,每当麦收时节,依旧怀念家乡那漫山遍野如同向日葵般金黄的麦田,那一阵阵浓郁的麦香滋养着我的乡愁。此时此刻,我的父母和乡亲们也许正紧张地挥舞着镰刀,晶莹的汗水折射出点点碎金般的夕阳;也许他们正在打麦场上忙碌,如山的麦堆像被太阳烤熟了的焦黄喷香的大面包;也许他们正在灶间做饭,新磨的面粉做成了花馍馍,幸福的脸庞氤氲在升腾的炊烟里……这也是我对家乡最令人心醉神迷的眷恋。我想,正是那些家乡的麦子,无数次催生我感恩的回忆,让我在内心深处留下了一道道黄土般深深浅浅的划痕。也因为有了它们,生命才变得温暖、厚重而美好。

麦收结束了,仿佛一夜之间父亲和母亲又苍老了许多。父亲站在空旷的麦茬地上,喃喃自语道:“今年又是一个好收成!”他的身影让我有一种支撑天地的感动与慨叹。父亲已经去世多年,记忆很近,父亲已远,但父亲一直在我心中,那么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