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吴晓平

一次去作协开会，迟到了，才落座朋友就拿我开涮说，老吴你现在面子不小嘛！你不到场，居然会不开；你一来，主席就宣布开会了。主席也很幽默，怼他说，你嫑不服气，苏童、叶兆言走到大街上，认出的人不多，老吴这张脸一上街，恐怕没几人不认识的。

这都是早些年的故事了。如今我已退休，每天不在电视上韶叨，认识我的人也越来越少，只不过每晚应酬的饭局还有许多。一次在外吃饭，人前人后张罗的一个小领导，为了在他的领导面前显示他路子野，人头熟，挨个儿拍肩敬酒。结果喝多了，舌头带不住刹，红头紫脸地教训我说，老吴你嫑不给面子，我敬酒是看得起你，你不喝就是没拿我当一壶！每回你一开口我们就破财……他的领导看他越说越不像话，赶紧喊人把他拖了下去，还叫我别介意。我哪敢介意啊，他的酒话也是真话，这年头人情关系就是等价交换，你没有价值了，也就没有面子了。那晚老妻原打算叫我帮一个朋友解决孩子入学问题的，我对老妻说，人在社会漂，随时会挨刀，要称称自己身上几斤几两肉。

虽然我的面子是老米跌价，愈来愈不值钱，但有时还必须甩出来用上一用。前天早上，我正睡懒觉，手机突然响了。同事老速来电话说，他大嫂正在医院急诊室，可医院现在没有病床，“老吴你面子大，能不能帮忙？10天内大嫂3次发作晕过去，每次喊救护车送到医院她又醒了。没有病床，医生建议还是回家观察。”老速焦急地说，“我们心里急啊！”

老速是我老友，他说的这个大嫂，是他大哥速泰熙的老伴。速泰熙可是南京文化名人，雨花台、新街口地铁站广场都是他的设计大手笔，在全国获奖无数。问题是，如今我能找谁呢？前些年我没退休时，是南京几家大医院的行风监督员，找哪家医院领导打个招呼都可以。现在不行了。忽然想起一医的张俊杰，心内科领军人物，刚提的副院长，找他一定解决问题。可惜我跟他没有深交，仅一面之缘，也不晓得他给不给我面子？人命关天，我也顾不得老脸了，直接给他电话，对方果然不接；厚着脸皮，又在微信上给他留言。一通操作完毕，想想还是不踏实，凄风苦雨，病人还在走廊上焦急地躺着哩！赶紧起床直奔医院，看能不能侥幸碰上原来认识的一些医生（也盼他们认出我这张老脸）。还没到医院，张俊杰回话了，原来他正在长春出差，才起床看到手机。他几句话问清情况，二话不说，叫我将病人先送病区，他来协调。我一边通知大嫂速去病区，一边往医院赶。急匆匆跑进病区，看见大嫂孤零零睡在推车上，八十高龄的速泰熙老师佝偻着腰，颤微微扶着床边，似乎一阵风都能吹倒。我心里一阵酸疼：以后我们老了，病了，岂不是一个下场？也来不及想许多，急匆匆进护士站，赔着笑脸，讨张凳子，先扶速泰熙先生靠墙坐下。然后再去医生办公室，沟通床位……第二天一大早，刚从长春赶回来的张俊杰就亲自到病区查房，仔细诊断大嫂情况后，电话告诉我说，病人病情很复杂，此前装过两个支架，心脏瓣膜还有问题……最后他说他亲自手术，将这些隐患一一排除。我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千恩万谢，然后电告速泰熙。速老师听后几乎哽咽了，连声说，还是你面子大！

其实当时我也很感动，我说，真不是我的面子，张俊杰家传六代行医，他说病情就是警情，知道就一定会帮忙——有他们医者仁心的里子撑着，才留所有病人的颜面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