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街道的简单风貌蕴含着这座城市的记忆,将景观分割开来的不自然的台阶或者狭窄的小道,这种微弱的不安感促使我们翻开旧地图,去找寻历史上的旅游指南和文学作品中的巴黎,去寻找莫泊桑、兰波和左拉生活的时代。作者将巴黎的过去展现在读者眼前,幽默地讲解19世纪巴黎的风俗和世态。在中世纪和文艺复兴研究者的引领下,本书以“侦探游记”的形式,讲述那些琐碎的、微小的古老事物,带领读者体验从中世纪到19世纪的巴黎旅程。
作者简介
宫下志朗
(Miyashita Shiro)
1947年出生于日本东京,东京大学人文科学硕士,历任东京大学、日本开放大学教授,专门研究法国文学和图书文化史。著有《书城里昂》《拉伯雷环游里昂》《阅读之都巴黎》《为了书的历史》《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的笑声和调侃文学》,另译有蒙田、拉伯雷等人的作品。
欧洲的城市大多有着土石构筑起的坚实城墙,城墙外面还会挖上一圈壕沟。根据凯撒在《高卢战记》——高卢是法国的旧称——一书中的记载,这样的城市被称为oppidum。该词源自ops(力量)和dō(给予),意为“给予力量”,指在城市周围建起堡垒。当然,这跟大河剧中出现的日语“予力”一词没有关系。城墙是欧洲城市不可或缺的要素,古老的城墙里沉睡着极其悠久的历史。
事实上,欧洲在中世纪之后才建起了真正的城墙。城墙、教堂和定期召开集市的广场,是中世纪欧洲城市必备的“三件套”,巴黎自然也不例外。最初的巴黎是一块用土堆起来的高地,外面围着栅栏,和未开化的原住民据点差别不大。至今,巴黎还保留着一条“栅栏路”,其名称就来源于此。
位于塞纳河右岸的巴黎市政厅的后身,正对着号称巴黎最古老的教堂——圣杰维圣波蝶教堂的后门。教堂门前有一条略带坡度的石板路,散发着朴实无华的韵味,正适合远眺西堤岛和圣路易岛的迷人景色。你可以随便找一家附近的咖啡馆坐坐,要是囊中羞涩,在教堂的台阶上席地而坐也不错,眺望着这片巴黎最古老的城区,静听似水而逝的时光。没错,这条石板路就是栅栏路。相传,卡佩王朝的君主从莱斯特伯爵一世手中夺回巴黎后筑起了城墙。这一带地势的高低起伏,应该就是旧城墙留下来的痕迹。下面,请大家跟随我,从这个传说中的城墙出发,一起去探寻中世纪巴黎的遗迹。
我想第一个探访的是“腓力二世·奥古斯都城墙”。著名的腓力二世·奥古斯都(1180—1223年在位)把法兰西的领土扩展到了诺曼底及南法兰西等地,为法兰西封建王朝的建立奠定了基础,巴黎大学的创立也要追溯到腓力二世的治世时期。作为土生土长的巴黎人,腓力二世深深爱着这片土地,正是他给巴黎的街道重新铺上了石板。虽然巴黎早在罗马时期就有了石板路,但到了腓力二世时期,这些石板路早已被厚厚的淤泥所掩埋。街上的马车来来往往,车轮卷着污泥飞溅,其恶臭甚至飘到了王宫里。腓力二世注意到后,便命令道:“城中所有道路和广场,都要铺上结实的硬石板。”(参见《圣德尼修道院年代记》)
这位致力于美化巴黎市容的国王,也是加强巴黎军事防卫的第一人。他曾下令说:“听好了,我要用坚固的城墙把这座城市围起来!”随即,腓力二世发起了十字军东征。塞纳河右岸的防卫要塞率先动工。现在的卢浮宫博物馆,正是腓力二世当时下令建造的一座堡垒。从玻璃金字塔进入博物馆,参观了卢浮宫历史展馆之后,来到地下一层的叙利馆。在这里,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卢浮宫堡垒原本的样貌。穿过厚厚的城墙,映入眼帘的是古城堡的主楼——在日本称之为“天守阁”——以及带有狭窄细缝的防护墙,其规模之宏大,让人叹为观止。
仔细观察这里的城墙,会发现城墙的石砖上有着心形、十字形等不同形状的记号,与沙特尔大教堂的石砖一样。这些记号是中世纪的石匠为自己切割出来的石材打上的标记,每周末,他们会根据标记过的石材数量,获得相应的报酬。教堂、大教堂、城墙是中世纪伟大艺术的结晶,然而,这些大型建筑物却是匿名作品,连设计者都无人知晓。设计者们清楚,自己服务于上帝,服务于这位伟大的、法力无边的艺术家,只要自己设计的建筑能屹立于天地之间,他们便满足了,没想过以创造者自居,也没想过把自己的名字留给后人。那时,还不存在近代意义上的艺术家。不过,仔细观察这些大型纪念碑便不难发现,无名的石匠们通过形状各异的标记昭告天下,“这块石头是我切的!”看上去似乎有些矛盾,艺术无名、劳动留名,中世纪就是这样一个时代。
城堡主塔的前方是圣路易厅,里面陈列着近年来挖掘出的奇珍异宝。其中最为知名的是一件镀金铜头盔,据说查理六世(1368—1422年)曾在阅兵时佩戴过。1984年,该头盔由数百块碎片复原而成,是在某井底被发现的。这个精心修复的头盔上,清晰地刻着象征法国王室的百合花纹样。卢浮宫城堡是当时为防范诺曼底公国袭击而修建的坚固堡垒。高高耸立的塔楼凝视着西北方,而法兰西士兵遥望着的诺曼底公国,也就是英国国王的领地前,另有一座坚固的堡垒雄踞睥睨,即盖拉德城堡(离巴黎约100公里)。它紧紧盯着其眼中钉——塞纳河。1196年,腓力二世的宿敌狮心王(即理查一世)建造了盖拉德城堡,用于抵御法兰西的军队。1204年,盖拉德城堡被法兰西之王腓力二世攻占。
将巴黎整个牢牢围住的腓力二世·奥古斯都城墙全长5400米,除以圆周率,可以算出当时巴黎市的直径约为1800米。简单来说,当时从位于巴黎市中心、尚未完工的巴黎圣母院附近出发,无论朝哪个方向走,都只需要10分钟左右就能走到城墙之外。虽说巴黎是彼时欧洲屈指可数的大城市之一,但规模其实中规中矩。史称有超过10万人生活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其人口密度不可谓不高。
言归正传,腓力二世的城墙宽3米、高10米,设有10处城门。城墙上间或设有塔楼,仅塞纳河右岸就有42座,均有哨兵把守。据研究中世纪的史书记载,塔楼之间的距离约为60—80米,这样的间距设计是因为当时的主流武器是弩(英语为crossbow,即十字弓),其射程至多30—40米。也就是说,塔楼间距可以满足从两侧的塔楼上一起放箭夹击敌人。话说回来,这个传说中可怕至极的弹簧式武器,射程竟然只有这么短吗?
接下来,让我们带着中世纪旅行者的心情,从栅栏路开始这一趟漫步之旅。此刻,我们已经穿越到了中世纪的巴黎,却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不能像刚才那样尽情远眺圣路易岛的景色了。看看古地图,原因一目了然,中世纪的此处不过是几个互不相连的小岛屿。不过不要紧,让我们先沿着塞纳河向东走。很快,在桑斯府邸前,巴黎查理曼高中映入眼帘。
相关研究表示,塞纳河右岸——从塞纳河的上游往下游看,左手边称作左岸,右手边称作右岸——保留着相当一部分的腓力二世·奥古斯都城墙。但实际上,城墙的大部分已经在近几年的翻修等施工中遭到了破坏,保留下来的部分也大都难以从外部辨识了。不过,在查理曼高中,腓力二世城墙的遗迹充当起了学校操场与外界的隔离带,旧城墙与现代景观融为一体。此处的城墙保存得很完整,算是一个很好的文物建筑范例。城墙遗迹旁边是战略要冲圣安托万门,这里还保留着两座城墙塔楼。据说,塔楼面向街道的一侧有暗门,所以这里的塔楼也被称作“圣保罗暗门”。城墙上随处可见狭小的缝隙,箭就是从这些缝隙中射出去的。上前仔细观察这段石墙,可以看到这里的石砖上也刻有石匠的十字标记。我去的那天,正好看到一位老师在训斥一个男生,因为他对跑步的女生冷嘲热讽。翌年,当我再次经过那里时,发现一半操场已经成了篮球场,男孩们正在场上奔跑,那幅景象不知怎么,让人觉得带着一点美国风情。
说到城墙上的塔楼,只要穿过里沃利街,来到法国国家档案馆,就能看到更漂亮的景象。但在那之前,我想先绕去弗朗索瓦米龙大街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