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杨清生
一条很窄很窄的小巷,没有门牌,没有住家,隐藏在老街古巷内,周围百姓俗称它“火巷”(旧时一种消防通道)。
那时,我家住三条营70号大杂院,与永坚幼儿园之间,就隔有这样一条很长很长的火巷。穿过火巷,踏出后门,便是另一条老街剪子巷。
想到童年,自然会想到这条火巷。
火巷总是静静的,走进去,抬首,斑驳的瓦,一线蓝天,低头,青苔的墙,坑洼的泥土地。一眼望去,巷内空空荡荡,无声无息,常见的家鸽和麻雀,都难见到它们落在巷里“咕咕”“叽叽”四处觅食。可以想见,这样一条狭长的巷道,平时有谁留意。
上小学后,方知火巷并非灰暗、冰冷、无人在意,至少我们小学生喜欢它、关注它。放学之后,都会陆陆续续地溜进火巷,把书包撂在一家通往火巷的侧门旁边。随即各占一段,打弹子、滚铜板、拍洋画、斗蛐蛐是男孩子的最爱。女孩子跳皮筋、跳房子、抱起腿撞拐。大人是不进巷裆的。没有大声的呵斥、没有难看的脸色,更没有人驱赶,个个放心大胆地玩、自由自在地玩,呼来唤去的学名、乳名,顿时让清冷、暗沉的火巷变得阳光灿烂,生机盎然。
每次津津乐道地谈及童年的火巷,总会忆起爷爷奖给我的那把蚕豆。
那时,穷人家父母多不识字,孩子们却有闻鸡起“读”的好习惯。也许,邻里间相互影响形成风气。大姑妈住我家对房门,两个表哥在一中读书,成绩很好。天刚亮便捧着书本,各占天井一角,面对沧桑的墙壁,旁若无人地大声地朗读课本。天天这样。住二进的张家两兄弟,读城南中学初中,随后也各在天井一边,一句一句响亮地背着诗文,书声琅琅,也没大人监管。
爷爷握着长长的旱烟袋,比中学生还早就已端坐在天井里。小方桌上放着茶壶瓷杯,一碟水煮蚕豆,有时是奶奶晒制的萝卜豆,酱红色的,很香很有嚼劲。爷爷不识字,只知道儿孙读圣贤书,长大有出息,脸上常有抑制不住的笑意。
妈妈怕影响表哥,让我从天井小侧门钻进火巷读书。清晨的火巷,每天前前后后都有四五个孩子,各占一处,互不干扰,大声地读着书、背着诗。
读完书,我会回到天井背给爷爷听。爷爷听后,露出欣慰的笑容,摸摸我的脑壳,随即抓一把蚕豆,或萝卜豆奖励我。哦,衣兜里有了与玩伴交换的零食,这一天我会很开心。
十八岁,我当上小学老师,也积极倡导学生闻鸡起“读”,养成书声琅琅的好习惯。我知道:帮学生熟读熟背课文,自小培养语感,以后他们的作文,会文从字顺、水流花放。
童年的火巷,人迹罕至,然而,有个年轻和尚,每天定时从家门口走过,常会钻进火巷再不见他出来,给了我一种神秘感,总认为他不是普通和尚。那时,父亲在南京大戏院上班,我自小白搭戏(蹭戏)看多了,许多武打戏让我滋生了侠客梦。《七侠五义》《十三太保》《金镖黄天霸》类的小人书更促使自己想寻师学艺,当名身背宝剑的侠客。
侠客的师傅,不是僧人道士便是老尼。我与扁头都有武侠梦,都觉得定时从家门走过的年轻和尚,低眉垂眼,脚步轻快,常常瞬间会从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准是武功高强之人,决定拜他为师。
我和扁头腿上绑上铁皮,开始练习轻功,想让这位和尚师傅再教飞檐走壁。这天看见他远远过来,我俩随即跟踪身后,然后去他寺庙里拜他为师。没想到他又钻进火巷,我俩跟着他进去。远远地看见他提起袈裟,对着阴沟在撒尿。我俩赶忙背过身去,怕被他见着。再回首,却不见他的人影。扁头说他可能从后门走了。我说没见人影,他飞檐走了。难道他不想收徒……以后,再也没见过他了,我俩的武侠梦也随之消失。什么除暴安良、扬名立万,火巷知道:那只是童年的一种臆想!
童年,在火巷里遇见一件事,从没对人说过,也许,他给了我两片封口的水果糖,或是什么说不出讲不清的缘由。
有天下午,表哥让我去火巷挖蚯蚓,第二天带我去老虎头的周处台钓鱼。我钻进火巷,低着头想找出潮湿蚯蚓多的地方,忽然看见远处墙边一对青年男女,靠得很近在说悄悄话。走到近前,那位大姑娘梳着两条长辫,圆脸很漂亮,薄薄的嘴唇那样鲜红。见着我随即扭过身去。男的我认识,是膺福街裁缝店里的小裁缝,曾替我做过三个衣兜的学生装。他先是一惊,瞬间尴尬地一笑,从衣兜里掏出手指长的一条水果糖,剥了两片递给我,还用手指在嘴边,做个让我别说出去的手势。我微微地点下头,他俩便迅速地从后门走了。
童年,我也在火巷里和女孩子玩过家家,扮演过新郎,但不知道长大后会遇到爱情、约会,那时只是懵懵懂懂觉得和漂亮女孩一起,是件令人羡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