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胡剑明

那年立秋日，陪恩师俞律先生去昆剧院看《三岔口》，这是武戏，主角有两个，一个是武生任棠惠，一个是武丑“开口跳”刘利华。武生和武丑同台，观众会觉得武丑更好看。难怪台下观众，给刘利华的喝彩声要多得多矣！

江湖人物刘利华，在三岔口开一家黑店，又时当黑夜，弄出许多故事。他妻子是个武旦，当然身手不凡，也会开打。这两个人开的店，客人要住进去，只怕是凶多吉少。没想到，有一天会分头住进去两个武艺高强的角色，一个是焦赞，是武净扮的，还有一个就是任棠惠。四个耍武的家伙凑在一起，打得昏天黑地。

俞老先生在台下看着窃笑道，晚上摸黑打，气势是打不起来的。试想，我看不见你，你看不见我，两个人瞎打，如何打呀？这种打法，只有京剧里才能做到。观众要看的就是这玩意儿。瞎打，却打得头头是道，就像毕加索画人物那样不好理解，然而却好看得很。

瞎打，也就是盲目地打，但井井有序，所以好看。如果盖叫天和叶盛章上台，准卖满座。至于剧情，只是看演员的矫捷身手而来的人，大概都弄不清，这不要紧，反正“摸黑打”就是剧情。

我老师十九岁时，在上海光华大学读书，活跃于校园剧社，不仅是名票，还亲自主演过武戏。他说，就这么一个简单的故事：宋朝“杨家将”里一个莽汉焦赞，大黑脸，一生不知杀过多少人。有一回，杀了在朝的大臣谢金吾，被充军问罪。杨六郎派任棠惠一路上暗自保护，住进刘利华在三岔口的黑店，这下好了，四个武角儿，生旦净丑，唱了一出真实版《三岔口》。武戏往往没多少情节，所有的细节都是打，所以，武戏比文戏更生动。

老师说他青年时代，在上海多次看过盖叫天和叶盛章合演的《三岔口》，盖叫天出手之“稳准狠”，为“海上第一”，而叶盛章之矫捷也一时无二。《三岔口》是“开口跳”应工，“开口跳”除了身手矫捷，还要发音响亮。而叶盛章嗓音较闷，亮音不足，是他先天不足处。好在，此剧只是闷着头打，没有什么需要爽脆嗓子发挥的念白，所以一场戏下来，没有什么使观众感到不足之处。因此，他最爱演这出戏。

现在，有些戏校出身的青年，武生武丑，基本功好，嗓音也亮，在电视上见过他们演《三岔口》戏，扑跌翻打，很是出彩。不过，火爆有余而稳准不足。师曰：后生从艺毕竟出道不久，年纪尚轻，假以时日，用功苦练，后来者居上也未可知。总之，能把一场在灯下演的戏，化为看得见的黑夜，才算演得生动与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