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7版:副刊

背影深处

□南京 李泳

前些日子作协组织去扬州采风,一圈走下来,发现扬州的老旧小巷大多是这样:灰砖高墙,青石铺路。七拐八弯,曲径通幽,八卦阵似的。安乐巷也不例外。

安乐巷27号坐西朝东,是极平常、极普通的那种民居,倘若不是门楣上悬挂着“朱自清故居”的匾额,很难看出这种斑驳老墙木门槛的屋子有啥特别之处,我甚至默默地想,倘若我骑车穿巷,脚下稍一用力,便可能倏忽而过。

是的,这房子就和它先前的主人一样,很不引人注目。站在故居门前,我不由得想起早些年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这样一个细节:朱自清先生在世时一直喜欢穿平底布鞋,从不张扬自己。当年他在西南联大任中文系主任时,每逢系里开会,从不坐C位,而是拣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静静地倾听同事们高谈阔论。朱先生在会场上偏于一隅,与他在这巷子里偏于一隅的故居,是多么相似啊。现如今,不少地方在修葺或重建名人故居,画廊漆柱,既气派又热闹;而作为一代文学大师的朱先生,其故居显然没有这份辉煌。听当地朋友说,为了供后学瞻仰,当初,有关部门只是将从前居住在这里的市民迁了出去,腾空房间而已。

故居看上去很小,只有几间木结构的房子,偶或有人站在门庭下轻咳一声,每个角落都能听到。这又与朱先生的为人如出一辙,决不故作高深。于是我这样概括这座小院落:巷子很深,故居很深。

扬州名人多,多得就像天上的星辰。譬如,唐宋时的张若虚、秦观,明清时的史可法。与扬州关系密切的就更多了,杜牧、孟浩然,还有李白、苏东坡、姜白石,等等。走在扬州城中,到处都有他们的遗迹。而这条巷子里的游人并不多。据说最开始时是凭票参观,一整天都卖不出去几张门票。如今敞门入场了,游客还是不多。

扬州有瘦西湖,到过瘦西湖的外地人回去之后几天内都会沉浸在行旅扬州的满足与兴奋之中,甚至有人还会向别人炫耀“我到过瘦西湖”;而没去过瘦西湖的人也会有一种期盼——什么时候能去瘦西湖走走看看呢?而朱自清故居不会有这种效应。但我相信,能够在欲望横流的时代记起念起这片陋室的人,大抵是在追求朱自清式的平淡与平和。我站在故居前,反复为故居的清静而庆幸,这或许正是朱先生的本意吧。假如,这里整天车马喧嚣,人来客往,闹哄哄的,朱先生又怎么消受得了。

犹记得我第一次来此,是因为要给文学研修班的学员讲授朱先生的那篇《荷塘月色》。我和学员们在这静静的小院里,不敢发出半点声响。朝南的这间房里悬挂着一幅中国画,正是“荷塘月色”的意境,那份雅洁、那份清远,真正是只可意会而难以言表。我与学员们仰视着这幅画,仿佛沉浸在风雨如晦的1927年7月。一手托着课本,一手抚摸着朱先生用过的老式木床和书桌,我的灵魂又仿佛融入朱先生清灵而又广博的精神世界。朱先生就是这样平易、没有架子,在这里,所有老旧的家当都可以零距离接近,可以在朱先生坐过的椅子上小憩,可以在他的木床上静躺。

那天,我对学员们说,朱先生生前就是学生最容易又最乐意接近的导师。说这番话时,我感觉自己的内心是温润的、清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