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杨清生
明朝朱元璋,在南京建城墙,调集大量军人与民夫来施工,在城墙脚下,建起东西走向的三条营房,依次称为边营、中营、三条营。
我小学的母校边营小学,地址在边营街尾,单轨六个班,不大。校内外两个操场,都紧靠城墙根躺着,不离不弃。
边营,五六百米长,四五米宽。卵石路面呈暗白色,人走路面硌脚,自行车颠得腚疼。沿街见不着店铺,见不着绿树,唯有数根矗立的老电杆,准时点亮路灯,给僻静的老街平添一抹暖色。
记得,边营与中营交会处,有爿茶水炉,拎着竹壳水瓶冲开水的街坊,跟老板借副水桶挑担水回家的邻居,三三两两进进出出,水汽氤氲的茶水炉有了水声、人声,周遭有了人气。
如果从老虎头一带走进边营,街首也有座新知小学。学校旁边是间尼姑庵,庵后一片绿油油的菜地,连着城墙。
安安静静的边营老街,上学放学时小学门前却很热闹,有卖甑儿糕的竹担,亮着嫣红的炉火,卖糖人的担前,围满手伸进布袋里摸彩的男孩,时而爆出一声“空门吃糖稀”的喊叫。也有吆喝着赶过来的三两小贩,校门前虽没接送学生的家长,依旧熙熙攘攘,一片喧闹。
走出边营街尾,左转新民坊,是条贴着城墙缓缓向上的土坡路。放学后,我们常会沿着这条土坡登上中华门城墙,远眺雨花台的绿色山丘,低首观看长干桥上奔驰的车马、秦淮河上航行的帆船。那时,城墙脚下的长干巷,还是杂树野草,几处矮棚,崎岖土路,一片荒凉。
边营右转是南北走向的上江考棚,街不长,紧挨荷花巷、三条营、大井巷。街巷交织,四通八达,陌生人来这里兜兜转转常会迷路。
中营比边营短百米,且狭窄些。一年四季仿佛阳光不足。没边营、三条营街面敞亮。冲开水、买早点,要出街走到三条营。
小时候,很少去中营。冷冷清清的街巷没店铺,没空场,没吃没玩没意思。
我在边营小学的同桌徐小朵,家住中营。她长得俊俏、皮肤白皙,算得上校花,没男生敢多接近她,忌惮被人哄闹。我手也不敢伸过桌面画的分界线,向她借铅笔、橡皮,怕同学们配对子,黑板上并排写下两人的名字,四处传扬。所以,不常去中营。
几年后,我俩都考上师范学校。有天早上在三条营烧饼店碰上,她绯红着脸,向我借本《3S几何》,说是急用。饭后我送书去她家,才有缘亲近中营。
徐小朵家靠中营街尾,单门独院,跨过石门槛,是间堂屋,墙边放着旧式长条木茶几,墙上挂着字画。一侧是父母房间,另侧是她的闺房。我张望了一眼,没好意思进去,随即来到天井。再前行是第二进厢房和天井,第三进天井后门直通边营。
第一进天井很大,有四五十平方米。东墙边有棵矮矮的石榴树,枝叶茂盛,树旁有口洋井(压水井),墙边几盆嫣红的月季,静静绽放着。三条营大杂院里见不着这样幽静的环境。
天井有张小方桌,桌上一盘南瓜子,散发着淡淡的香味。我俩坐在桌旁小竹椅说些几何、代数的事,瓜子都没好意思吃一颗。
我是老门东的原住民,据奶奶说,爷爷是从安徽打仗过来的“长毛”(太平军)。太平天国打仗又太惨烈,他不当兵了,没再走,就住在三条营。
蒋百万家高墙深院,豪横地矗立在三条营街首,成为老街有名的地标。八间房、老虎头、周处台,地属城墙根一带,住着菜农。大片蔬菜瓜果,一年四季泛着不同层次的绿色,惹人喜爱。散落的池塘,水光闪亮;草木丛中,蝶飞鸟鸣。
三条营老街,唯有与五板桥交会那段街面热闹。它集中全街近十家店铺:粮油铺、茶水炉、早点铺、烧饼店、剃头店、裁缝店……早上我最喜欢抓根筷子跑到烧饼店去买油条。滚烫的油锅旁,早有人排着队,馋巴巴地盯着油锅里翻滚的油条。轮到我,店主见到小孩,把滴着油烫手的油条一根一根帮我穿上木筷,回家后这顿早餐你“阿晓得”有多美。
三条营街尾,左拐去边营,右转是上江考棚。正对面是吴家杂货店,如同今天街边小超市。邻里最爱在这里闲逛、望呆,或三三两两在门边“八卦”,长长的玻璃柜台前,比街面热闹多了。
南京解放后,居委会设在三条营街口,外口是吴家杂货店、马家豆腐坊。依稀记得,鲁大妈是居委会主任。她和善热情,抓着芭蕉扇,整天走街串巷,“指点江山”。后来评为全国卫生模范,去北京参加过代表大会。
沧海桑田,三条营曾住过巨富蒋百万、大文人李渔,也住过唯一的女状元傅善祥。我是听着他们传奇的故事,在这里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