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副刊

让我抱抱你

□南京 王霞

那年冬天,我参加黑龙江省文联的笔会,从鸡西乘车返宁,他一直相伴左右。我们并不同路,他是绕道相送。十天的笔会,我们相识。同是写诗,风格也相近,颇有惺惺相惜之意。

我本不同意他陪送,面对他热烈的追求,也明确地拒绝了。可是上了车,才发现他也在。一路上,他细心照顾不待言述,可是两地遥遥,少年失怙的我还有年迈的母亲需要奉养。面对爱情,我理智得冷酷。

到达南京站,转坐通勤车,将要分别时,他把我的行李送上车厢,定睛看着我,那目光中掠过一道道痛楚的波纹。

“可以抱抱你吗?”他问。

我无言,不知如何回答。

他俯下高大的身躯,轻轻将我拥在怀中,我的头只抵到他的胸前,那心跳隔着薄呢风衣清晰可辨。一路不安的我,突然心定,脑海一片澄澈。仰起头,看到那面庞似乎也是释然的平静。虽然还未萌芽的爱情就这样无疾而终,然而这个温暖的拥抱却让我坚信了爱情的纯洁美好。

好友莉的丈夫患癌去世时,他们的儿子才5岁。殡仪馆追悼会上,他还什么都不懂,着一身黑衣,高高举着爸爸的遗像,奔来跑去。

哭干眼泪的莉,站在冰冷的遗体旁,接受亲朋好友的问候与安慰,我看到她的眼神其实是空洞的。当我走到她的面前时,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张开双臂抱住她瘦弱的肩,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我感觉到她的身体慢慢从僵硬中松弛下来,我的肩头感受到她泪水的汹涌。我就这样拥着她和孩子,把孩子的小手塞进她的手中。以后,这将是支撑她走过艰难最主要的勇气。

后来,她走出伤痛,曾在一次相聚时对我说,在整个丧事过程中,葬礼上我的怀抱是她唯一感受到放松的时刻。正是那短短的几分钟拥抱,使她免于崩溃。

2006年夏天,87岁的母亲猝然离世。我的心中一片空白,在邻家大姐的指挥下,机械地做着当做之事。唯有一件,我坚持自己为母亲净身换衣。我把母亲抱在怀里,母亲的身体冰凉而柔软,我屏住满眶的泪水,回忆起童年那个温暖的怀抱,那是我最明媚的天堂。在我的印象中,母亲很少说训斥和指责的话。无论日子多么艰难,我做了什么,遇到了什么,所有的疼痛、不安或者惊惧,都消失在夜晚。母亲把我揽在怀中,不是讲着那些古老的故事,就是轻声哼唱着戏曲。我在温暖和宁静中进入一个又一个美妙的梦境,这让我能用明亮的眼睛和面庞开启新一天的生活。可是什么时候,我离开了母亲的怀抱?我又什么时候,认认真真、实实在在地给过她同样的拥抱?母亲这不肯僵硬的身体,是不是还在用最后的气力满足女儿最后的心愿:让我还你一个拥抱,此生无憾?

那之后,我常常在儿子出门的那一刻,突然从后面抱住他,把脸庞贴在那宽厚的肩背上。偶尔他会调皮地躬起身,把我背起来,惹得我大声惊叫,才把我放下来。然后,我看着他高大的身影走出门去,心中是无比的笃定。

是的,我喜欢上了拥抱。上天让我们拥有双手,绝不只是为了劳作或者鞭打。它更应该是爱的传递工具,将我们和亲人朋友紧紧地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