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副刊

剪子巷琐忆

□南京 杨清生

那时,剪子巷、马道街、三条营,是三条平行的老街巷,五六百米长。两侧鳞次栉比的大小杂院,青砖黛瓦,高低错落,乱石硌脚的街面、绿树罕见,店铺很少。如若比较,马道街、三条营僻静,还是剪子巷热闹。

剪子巷是西通大油坊巷,东接小心桥的一条古街巷。始名周处街,除三害的周处曾住这里。时间走到明朝,这里变成兵器库房,存有大量箭镞,又被称作箭子巷。谐音之故,百姓渐渐叫它剪子巷,误传至今,这条沧桑老街便平添了几分传奇色彩。

我从童年、青年,直至搀着孙女蹒跚学步,整整五十年都住这里,如同大树有了深根须,枝叶婆娑,风霜雨雪都熟悉我的快乐与悲伤,春夏秋冬也记住我的身影和足迹。

活着,至少有碗人间烟火。

剪子巷尾的杨吉兴煤炭店,顾客盈门,周边街坊邻里,如期要到店里购买煤墼、煤球,点燃自家炉灶,飘点饭菜香味。

杨吉兴煤炭店,店堂与车间连成一体,十分宽敞。拉着板车与挑着箩筐的顾客可以并行。店堂无窗,墙边也堆着煤炭,屋内更显光线阴暗,轻弥的煤尘有些呛鼻迷眼,不想滞留。

我会骑三轮货车后,如期到居委会借车去买煤墼。回来路上,弟弟在车后用力推着,下坡处,他会跳上车架,坐在上面晃动双腿,沾满煤尘的小脸,露出快乐的笑容。车到家门口,妈妈也出来帮助卸煤墼。夏季她会买两根“马头”牌冰棒,冬日买两个热山芋慰劳我俩,笑着夸我俩成了家中劳动力。

没劳动力的人家,煤炭店也有板车送煤墼上门的有偿服务。

距杨吉兴煤炭店咫尺,剪子巷尾有家大众浴室。

夏季除外,每星期我和弟弟夹着干净衣裤,跟在父亲身后小跑着去洗澡。尤其剃过头,碎头发在身上刺挠,就盼着去洗澡。

洗完澡,往大厅木躺椅一坐,跑堂的会及时抛来一条烫手的热毛巾,擦拭之后,周身舒服。刚躺下,父亲让小贩送来一盘插着牙签的桂皮豆或采石干,越嚼越香!身旁躺着的父亲,微闭双眼正在让人捏脚,我跟弟弟说:“给父亲留点。”心想让他知道我俩已经懂事了。

浴室隔壁,有间路边公厕。岁月悠长,始终记着它。缘由是这间公厕罕见。

这间公厕并非那种露天蹲坑,整个厕所如同小旅社里的大通铺,深褐色的木板钉成长厢,严严实实覆盖在便池上。厢面有序地空有五六个腚大的圆洞,坐洞口上,双脚可踩地面,人很松爽,尤其适合老幼病残人群。可惜,这样的公厕已消失殆尽,不过办事“以人为本”的传统还在。

路过公厕,向东二百米就到南京盲哑学校。

有了盲哑学校,四面八方的特殊学子,都赶来上学读书,剪子巷因此名声传得更广、更远。

盲哑学校的校门宽敞,用手语互话的哑女孩,拄着拐杖的盲男生,进进出出,生机勃勃,仿佛一片阳光亮在眼前。路过校门的大人孩子,也会好奇地驻足观看。

我住三条营,跨出后门就到盲哑学校。记得,我在城南中学读初三,有天在盲校门口遇见一个梳着两条长辫子、瓜子脸盘、大眼清亮的哑女孩,打着柔软的手语跟人说话,不知为什么,我的心动了下,懵懵懂懂突然喜欢上了她。之后有了机会,便溜到盲哑学校大门旁,紧张地四处张望,很想再见着她的身影。

《首都志》记载:南京救济院、妇女教养所、孤儿院、育婴所、养老总所曾经都设在剪子巷。我只见过老人堂(公费养老院),它距盲哑学校不足百米。妈妈曾带我去探望住在里面的丁爷爷。

丁爷爷是孤寡老人,也住70号大杂院。白天扛着担子,走街串巷,吆喝着:“磨剪子嘞——抢菜刀——”邻居们都照顾他的生意。剪子、菜刀都留给他铲磨。他会推搡着不收一分钱,说:“邻里邻居要什么钱……”

后来他病重,住进老人堂(南京织布厂前身),隔三岔五都有邻居送点藕粉、炒米什么的去探望。妈妈也带我去探望,顺便帮他收拾卫生。我站在走廊等妈妈,厢房里断断续续传出老人各种呻吟声,引起沉重又悲悯的情绪,很难忘记。

剪子巷与张家衙交会处,有家茶水炉,老板老杨大叔,上世纪七十年代曾与我一道被街道安排在转龙车耐火材料厂,监督劳动。

杨大叔近六十岁,矮矮胖胖,喝点酒,两颊红红的。他原是富农,后来在剪子巷开茶水炉,种地、铲煤,使他熟稔地使用铁锹。耐火材料厂让我俩挖土垒围墙,半年时间,他教会我用腰、用臂、用大腿挖土举锹如何省力又出活。那段时间,让我渐渐明白:智慧才是工作、生活的保健品。

如我所愿,1981年教育局重新安排我到剪子巷小学执教。学校距南京织布厂(原老人堂)很近,校门对面有家文具店,兼卖图书、簿本,放学时很热闹,没学生时门口就冷冷清清了。

剪子巷与蔡板桥交会处,有爿杂货店。我常去买烟,老板知道我是隔壁学校的老师,显得特别热情。

剪子巷尾,有所泽普中学,改为十八中后,才有高中。我儿杨煜泰在这里读了五年,受到班主任邹国志老师的关爱。高中在江苏《少年文艺》发表了《秦淮月色》《校园之路的断想》等多篇散文,曾在国内中学生中反响爆热。那是文学最热的上世纪八十年代。

泽普中学东南面靠近转龙车,石观音、城墙根一带,大片大片、绿盈盈的菜地,蝶舞虫鸣。儿时每天吃到原生态的蔬菜瓜果,至今难忘它们的香、甜、脆、嫩与泥土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