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6版:读品周刊

体悟诗歌背后的人生真味

《传告后代人》 张执浩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2024年9月

□甘武进

“走向诗,可能是几乎所有古代文人的集体宿命。”游历、登高、社交……这些貌似美好、司空见惯的行为,只趋向一个目标:入仕。然而,一旦这个目标达成,失败者的命运将无处藏匿。《传告后代人》这本书中说,正是这种终其一生终至失败的命运,让我们有机会看到,诗人也是活在生活现场里的人,只不过,他们比任何人更具备吸附尘埃、雾障的能力,并有能力将这些苦厄转化成生命的召唤之音。

此书是诗人、鲁迅文学奖获得者张执浩研读古典诗人、诗史的全新大散文合集。全书以史为经,以诗为纬,纵横捭阖,上下求索。围绕15个关键词,旁征博引,集中描述了陶渊明、李白、杜甫等中国古代诗人的生命状态。张执浩从一位当代诗人的视角出发,追溯每个中国人的诗学生命源头,求索东方诗意生活的缘起,抵达古代诗人的生活现场,看见一个个独立丰满的人格,体悟诗歌背后的人生真味,勾勒中国古代诗歌版图,并以此窥探人类命运的诡谲与生机。

第一个关键词为“功名”。为得到任用,杜甫在长安盘桓十年之久,朝廷终于任命他为河西尉。但他不愿担任这个缉盗催赋的职务,后改任为右卫率府兵曹参军。“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杜甫怀着悲观落寞的情绪走马上任,但他骨子里仍然对朝廷充满了感激。因他在乱世中的忠诚表现,成为左拾遗。终因宰相房琯的事惹恼皇帝,被左迁为华州司功参军。“无才日衰老,驻马望千门。”一年后,杜甫实在无心在华州碌碌无为待下去了,辞去职务,卸下了他一生孜孜以求的沉重的仕途梦。

杜甫的入仕经历,几乎可以涵盖古代士人们尤其是诗人们对仕途庙堂的各种幻想和感受。“风骨”一词,在刘勰首次将其定义为一切文学的总貌后,“风骨说”成了后人品评文学的核心标准之一。公元696年,身为右拾遗,陈子昂被任命为随军参谋,前往北地征讨犯境的契丹人。诗人断然不会想到,这既是一次断送他个人仕途生涯的旅程,也是成就他伟大诗人之名的荣耀之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此诗成为唐诗风骨的典范之作。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也许,风骨就应该是这样一种矢志不渝的情志。关键词“友谊”,作者以李白为例。“颜公二十万,尽付酒家钱。兴发每取之,聊向醉中仙。”这是李白在其五言古诗《赠宣城宇文太守兼呈崔侍御》中所书。诗中借颜延之与陶渊明交好的故事,抒发自己对崔侍御的感念之情。这首是他晚年落魄于宣城时期的作品,我们不难看出诗人对世间友谊的渴望,即便是像李白这样放浪的大诗人,也同样心存对人间情谊的珍视。

书中,通过作者的讲解和独到的评论,读者能体会到诗歌与时代的紧密联系,以及诗人作为时代见证者的独特价值。说到“还乡”,“自古文人伤心岭”,指的是大庾岭。这条梅岭古道,前有宋之问的诗为证:“处处山川同瘴疠,自怜能得几人归。”后有柳宗元的诗相佐:“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据不完全统计,仅在唐代,就有沈佺期、李商隐等人写过岭南。在这些文人的笔下,大庾岭不啻于一道精神巨壑,由此再往南去,距离华夏文明万里之遥了,是天涯,是绝境……“大庾岭”成了蛮荒的代名词,以及真正的人间畏途。

张执浩以几十年读诗、写诗的深厚积累,沉淀出具有概括性、精确性的中国古代诗人关键词,将中国古代诗歌与诗人命运、社会历史紧密相连,描绘了一幅跨越时空的文学画卷——从体制束缚下的挣扎,到漫游四方的自由;从社交场上的风采,到独处时的苦吟,古代诗人每一面都真实而生动。书中,诗人谈诗人,古今呼应,既有历史的纵深感,也有立足当下、以古鉴今的现实意义:俗世上总有一类人会把自己活成诗,因为他们的存在,人世间再多的不堪都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