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周世青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生的娃最爱看小人书。小人书是连环画的俗称,采用文图搭配的形式,通过多幅画面来叙述故事。在文化娱乐匮乏的年代,小人书是孩子们的主要精神食粮,伴随着从童年到青少年清贫并快乐的时光。
我上小学时就盼着体育课下雨,下雨不能户外活动,瘦高个的宋老师总是拎了个四四方方的木箱进教室,那里头尽是好看的小人书。放学后,我习惯于先拐到文津桥头的小人书摊“过足瘾”再回家。那时候课外作业少,回家花个三四十分钟准“搞定”。
止马营是南京的一条城南小巷,因建邺路的西延而悄然消失,但在“老城南”的记忆里却始终存在。小巷的中后段有口老井,井旁有家理发店。店很小,就是寻常人家放了把剃头椅子,但生意还不错。剃头的姓石,小时候我的头都在那块剃。除了离家近、花钱少,最吸引我的是店里有很多小人书。每回去剃头,等的人越多我越高兴。有时石师傅说让大人先剃,我求之不得。记得有一回,我刚到店不久,石师傅说我拿了他家的小人书,而且把“拿”书的过程说得很具体,我急得就差掉眼泪了。因为没拿,我当然不会像孔乙己那样,以“窃书不为偷”为由辩解。过了一会,石师傅话锋一转:“好吧,你说没拿就没拿吧!”原来我吃饭急了,到店里老打嗝,石师傅略施小计,我一着急就不打嗝了。
另一桩有关小人书的事却让我很不开心。那是小学四年级时,一天早晨我刚走到门口,就看到教室前后围着两堆人,大家的脑袋凑在一块,眼睛盯着中间同学手里的小人书。一旁的姚同学对我说,这两本小人书是他借来的,讲的是苏联卫国战争的故事,可好看了。还说,你想看给你带回家,明天记着带来。第二天上课前,我没来得及把书还给姚同学,到了中午翻遍书包也没找到,回家找也没有。两本小人书“不翼而飞”,只好赔了,两本小人书加起来八毛多。我认为不值,但也只好自认倒霉,硬着头皮找妈妈要钱。妈妈好不容易给了,我心里却很内疚,上世纪60年代的八毛多钱可是一家人全天的伙食开支啊。
还有一件往事总在脑海萦绕。早年在我家还有一个重要成员,那就是我的小舅。他11岁就失去了父母,只好寄养在外公外婆家。1952年,我父母成家,14岁的小舅从扬州来宁跟着姐姐姐夫生活。我出生时,他正在南京五中念高一,还是校美工组组长,领头办起受到全校欢迎的《小鳄鱼》漫画墙报。彼时他一手摇着摇篮哄我睡觉,一手拿着画笔画画是常事。
1956年,小舅考上了中央美院华东分院(即今天的中国美院),读大学时他创作出版的第一件作品就是一本名叫《黎锦的心事》的小人书。故事的梗概是:青年女工黎锦在上文化课时看上了给她上课的郑老师,而后郑老师精心辅导工友林华让她很不是滋味,甚至怀疑郑老师和林华在谈恋爱。不久,郑老师的妻子从外地来厂探亲,黎锦这才消除了“心事”,和林华和好如初。彼时我妈在一家纺织厂从事职工教育,也许是小舅听妈妈说过类似的事,让他产生了创作的灵感。这个题材显然不适合孩子,可见小人书同样受到成年读者的青睐。
1968年我上初中,《莫愁女》编剧之一的张震麟老师和我们班一道去江心洲劳动,闲聊间得知他是我小舅的高中语文老师,还帮小舅联系出版小人书的事。前些年我的小学同桌、年近古稀的徐州某高校国学教授还在微信里和我聊起这件事,他竟然还依稀记得小舅那本小人书的书名。
时光荏苒,似水流年,当年的娃都已跨花甲、过古稀了。回首人生,我们都是看着小人书长大的,特别是那些望而生畏的大部头名著,都是从儿时看小人书起步的。正如作家铁凝说:“在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小人书是我最初的文化启蒙和文明启蒙之一。”小人书图文并茂,携带方便,方寸之间包罗万象,仿佛是顺次打开的一扇扇风景优美的窗户,让我们从小人书里看世界,从而明白了诸多历史典故,知晓了许多中外名著,了解了太多英雄故事,懂得了很多做人的道理。
如今,小人书虽已淡出了人们的阅读世界,而作为时代的见证将永不磨灭地镌刻在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