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徐锦尧
第一次听说“雨花石”,差不多是三十多年前。那会才七八岁的我,被表姐带去她同学家玩。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房子多是平房,进门先是客厅,往里走才是卧室,简单而紧凑。
表姐和她同学聊得起劲,女生间的话题,我听不懂,也插不上嘴,百无聊赖便开始环顾四周。客厅里摆设不多,茶桌上一只白瓷碗引起了我的注意。碗里泡着几颗花花绿绿的石头,水波笼罩下的石头表面呈现出小小的山水画,一眼便让人入迷。
我正打算伸手捞起一颗看个究竟之时,一个沉稳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小娃,这石头不能随便抓,得泡在水里才好看!”
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表姐同学的父亲。他走出来,笑着说:“这叫雨花石,我们南京的特产。六朝时,一位高僧在南京讲经说法,感动了天庭,天降雨花,落地化为石,才有了这些宝贝。”
“天上掉下来的?这么好看?”
“这叫天工巧夺,你看。”他从碗里捞起一颗石头,用毛巾擦干递给我,“离开水就不好看了,颜色暗了,石头表面坑坑洼洼的纹路,就像人的指甲抠伤似的。”
的确,离开水的雨花石,那些明艳的色彩褪去,剩下的只是黯淡粗糙的外壳,那些细小的坑痕,更像石头的伤疤。我赶紧将石头递了回去,“您还是放水里吧,干了可真不好看。”
他笑了,笑得慈眉善目:“有眼力劲,雨花石虽然是石头,可它有灵性,要养着才能美。”
“养?难道它是活的?”我更惊奇了。
“哈哈哈,活倒是谈不上,不过它离不开水,水是它的命。每周加点水,它们就能活得美美的。”
“伯伯,您能给我一颗吗?”
他摇了摇头:“这石头不可送人,每一颗都有它的故事。等我有新的再送你,好不好?”
“新的?难道它会生小石头?”
“哈哈哈,会生会生,生了就送你!”他的笑声回荡在小小的客厅里,纯粹又洒脱。
岁月流转,三十年过去了。我知道了,雨花石并不会“生”小石头,“喝水”也不过是水汽蒸发的自然现象,但那个中年男人的话却在我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让我对雨花石怀有一种说不清的执念。
七年前,我开始收藏雨花石。刚开始,只是买些藏品,但慢慢地,我不满足于此,开始上山捡石头。
因为雨花石,我有幸结识了南京作家薛冰老师。他可谓是南京文化的活字典,笔下的南京饱含温度。而他同时也是雨花石收藏界的翘楚,家中藏石无数,每一颗都像一幅风景画。
一次聊天中,我提议一起去捡石头。薛老师微微一笑,点头答应。
出发那天,我准备得极其周全:从高产的“秘密基地”,到钉耙、洒水壶,甚至在自己的藏石中挑了两颗精品,藏在口袋里。万一“空军”,我也能悄悄埋在地上,给薛老师演一出“偶然发现”。
车行至目的地,正是雨后的河滩。泥土湿软,石层暴露,正是捡雨花石的好时候。薛老师兴奋得像个孩子,直奔砂石堆。我拿出钉耙想帮忙,却被他拦住了:“捡石头是缘分活儿,太目的就没意思了。”
他蹲下身子,用手拨弄着石堆,目光专注,仿佛在与这些石头对话。河滩上很静,只有风声和沙沙的翻动声。我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忽然生出一种敬意。他是七十多岁的老人,可他眼中的热情,比年轻人还鲜活。
不一会儿,我捡到了十几颗小玛瑙。而薛老师似乎还没有收获,正当我准备实施“埋石计划”,却听到他激动地喊道:“草花!乖乖,这颗真漂亮!”
我跑过去,只见他手里捧着一颗雨花石,水洒上去,那石头纹路如墨染山水,黄色底色上开出一簇簇绿色的“花”,美得让人屏息。
“薛老师,您捡到宝了!这草花起码值三百块!”我半开玩笑道。
他哈哈大笑:“三百块?三百万我也不卖!”
说着,他用手帕小心地包起石头,动作轻柔得像捧着稀世珍宝。我看着他笑,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那个中年男人。一样的笑声,一样的神情,三十年的光阴仿佛在这一刻重叠。
那天,我们的收获颇丰。但对我来说,最大的收获不是这些石头,而是从薛老师身上感受到的那种对生活的热情。
雨花石是静止的,可它却蕴藏着生命的密码。它经历亿万年的地质变化,从熔岩中诞生,在砂砾中潜藏,最后在我们的双手中被发现。这是一种奇妙的缘分,也是人与自然最深的联系。
薛老师说:“雨花石是南京的灵魂,它不起眼,却藏着最美的风景。每一颗石头,都是一段历史,一个故事。只有用心去看,才能真正感受到它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