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平
黄公望《富春山居图》流传的经历,说到底是一个个有关艺术品收藏的故事。不同的故事,折射出不同的心态和人格。
第一类如沈周、董其昌、吴湖帆等,他们收藏艺术品的目的是欣赏、研究、学习与借鉴。
沈周,为明代杰出的山水画家,“吴门四大家”之首。沈周对于《富春山居图》的从有到无,其态度是“思之不能忘,乃以意貌之”。他凭印象追仿的《富春山居图》,完全出于对先贤艺术的热爱,是继承与借鉴。沈周的《富春山居图》,民国初被徐世昌收藏,徐的后人在“文革”中被抄家,这幅画被送到了北京故宫博物院。落实政策归还后,其子女将其送到北京的拍卖会拍卖,徐邦达先生看到了,给中央领导人写信,建议由故宫博物院买下收藏。2011年曾被借展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晚明董其昌,富收藏,精鉴赏,是一位集大成的书画家,是中国画“南北宗论”的倡导者。他对元人绘画推崇备至。他得到黄公望《富春山居图》后连呼“吾师乎!吾师乎!”这样的痴狂,也只能是真正的画人才有的。在董其昌之后的金陵大家龚贤,曾师于董,他在古稀之年所作的画中说到王绂、沈周晚年以“倪黄为游戏,以董巨为本根”时,也激动地发出:“吾师乎!吾师乎!”的感叹,这里所反映的,是画家对于艺术的不加掩饰的真诚。
吴湖帆是现代海派书、画、鉴藏大家,他得到《剩山图》珍爱异常,对火焚的原作进行了一定的修补和重新装裱后,亲自在包首题写“画苑墨皇元黄子久富春山居图真迹烬余残本”,珍藏于自己的“梅影书屋”,并对《富春山居图》真伪是非的还原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也因此才有了现在这个圆满的会合。
第二类如吴问卿们,是对艺术品病态的占有欲。他是爱的,爱得执着,也爱得痴愚,他被缠缚得无法解脱,而缠缚他的正是一己之私,其结果只能是导致对艺术珍品的摧残,不能不让人扼腕长叹。
第三类是权贵者的心态,他们将艺术品当作玩物或精神的附属,不仅贻笑大方,还可能让艺术品蒙受另一种灾难。乾隆帝对于书画的痴迷,并非真正出于艺术上的热爱,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玩物的态度。他喜欢在书画名迹上题跋、钤印,对书画珍品而言,这常常是一种灾难。因为画家的创作,十分讲究画面的虚实与位置经营。幸亏在真的《富春山居图》进宫前,有了一件仿作《富春山居图》(子明卷),否则,真迹《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也必将成为他无病呻吟的题字消遣之处了。
今天的国人,对于艺术品的收藏,尤其是古书画的收藏,无论是规模还是热度,大约都超过了以往任何一个时代。但这个热度中所折射出来的问题,又不能不引起我们思考。
一是人们对于著录、出版物和权威的笃信与依赖。如近年许多创纪录的高价书画都出自《石渠宝笈》的著录。二是求大、求贵,或追逐的皇族遗物。一件作品,有了皇帝的题跋或印记,便身价百倍。其实有些印记和题跋,恰恰是对于原作章法的破坏,显得极不和谐,它所反映的只能是一种皇家对于艺术品霸道的占有心态,是一种“俗”,与书画本身的高雅、清逸的品质是相背离的。三是跟潮、跟风,对于大名头、热名头的追逐。历来书画家名头有大小之别、冷热之分。其实,大与小,冷与热都是有时间性和相对性的。清初的八大与石涛,他们的作品虽有很高、很独特的艺术价值,但在清代并不为皇室所接受,清宫基本没有收藏他们的画,仅有的一幅石涛墨竹,还是因为有王原祁补画了坡石,由满族官僚博尔都呈进的。因此,八大与石涛在尔后的一二百年中基本被埋没,直到二十世纪初始被重新发现,渐由冷变热。那么,艺术品收藏的真正意义在哪里呢?我们会得出怎样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