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谢文龙
就像日历越撕越薄一样,桌上的菜肴也随着春节的远去越来越少、越来越素。回想儿时春节过后,开始的几天,我和哥哥还会嘟囔几句,可是任我们怎么抱怨,每天的菜肴好似差生的成绩一般毫无起色,我们就不再空想了。
不空想不代表没有意见,我也问过母亲怎么每天吃的都是粗茶淡饭,嘴里都淡得没有味了,什么时候才能吃一顿肉啊。这时候,母亲就会大声呵斥说:“正月都要了了(正月就要结束),还当个年过啊,你们不是生在富贵人家,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别着急,再过几天,我腌春咸菜给你们吃!”
母亲说的春咸菜是老家高邮特有的。我曾经在兴化吃过三腊菜,一股芥末味,尽管也算咸菜系列,但跟我们老家的做法不一样。其他地方好像也没有春咸菜这一说,毕竟咸菜一般都是冬天腌制,春天里就吃冬天腌的咸菜。老家的春咸菜是用野麻菜(类似于雪里蕻这样的蔬菜)腌的,只有到了春天才有,所以我们那里的人就把这样的咸菜叫春咸菜。
一过了春节,在春风的吹拂下,野菜们都醒了。野麻菜也像一个个刚起床的婴儿,伸了伸懒腰,一蹦一跳地站了起来,看上去特别鲜活,有一股诱人的芳香。母亲在下田劳动的间隙挖了这些野麻菜回来,用水清洗上几遍,晾上一天沥掉水分,再用刀切成指甲盖般长短,撒上细盐,用手揉搓几遍,放到坛子里,等待着时间的浸润。坛盖上用塑料布封严实,不能漏风。母亲说如果封不严,腌出来的咸菜就会发酸。
过了不到一个礼拜,春咸菜就可以拿出来吃了。刚从坛子里捞上来的春咸菜碧绿碧绿的,就像绿宝石一样发光。淅淅沥沥滴着水的样子就像出水芙蓉一般动人,滴下来的汁液也是绿色的,仿佛水面上的浮萍颜色一般,绿中有着光、光里透着绿,妩媚极了。隔了很远,就闻到了一股鲜味、香味,还有一股绿草的味道,各种味道杂陈在一起,诱得人口水直流。
春咸菜的做法很多,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就是直接吃。从坛子里捞出来的春咸菜用力挤掉汁液,滴上几滴麻油,就可以用来下稀饭。寡淡的稀饭有了春咸菜的陪伴,也变得可口起来,往往就要多吃上一两碗,每天早晨春咸菜下稀饭,我们都是打着饱嗝去上学的。父母有时候忙农活没有时间做饭,也是直接用春咸菜作为菜肴。
再高级一点的做法,就是用春咸菜烧蚕豆米、春咸菜烧豆腐、春咸菜烧河蚌、春咸菜炒鸡蛋、春咸菜炒肉丝……凡是你能想到的菜,都可以用春咸菜来炒。有了春咸菜的加入,各种菜肴都鲜香无比,而且颜色特别亮丽,叫人怎能不垂涎三尺。
春咸菜烧汤也是一绝。不需要其他任何食物混入,仅春咸菜自身做的汤就已经鲜掉人的眉毛。还没拎起锅盖,春咸菜汤的味道就随着冒出来的水蒸气散发出来,满屋子都是香喷喷、鲜透透的味道。每每想起春咸菜,想到它特有的鲜,我就更加思念我的故乡、我的母亲。
就在大量蔬菜还没有长成、未能全部上市的时节,春咸菜填补了空白,让生活不再那么清苦。母亲是个持家的好手,隔几天就会给我们炒一顿春咸菜吃。这边还没吃完,那边又腌在了坛子里。看我们吃得狼吞虎咽的样子,母亲就会说:“喜欢吃,就多吃一点,再过几天麻菜就老了,腌不成了,就是腌出来也不如现在的好吃,到时候你们想吃也没有,要到明年春天才能吃上。”
母亲这番话既是生活经验的总结,又是引导我们甘于清贫,珍惜所拥有的一切。我不知道别人家的春天是什么味的,我们家的春天是春咸菜的鲜味,鲜透了全家的春天,也鲜亮了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