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正在心烦意乱,愁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忽然从内室那边跑来一个丫鬟,满面惊慌,脚步歪斜地直冲到李靖面前,战战兢兢地道:“启禀老爷:大事不好!……”
李靖大喝一声道:“什么事大惊小怪?”
那丫鬟经李靖一喝,吓得魂飞魄散,不觉双膝落地,口吃地咭咭咯咯地道:“启禀老……老爷,奶奶生下了……生下了……”
李靖双眉一扬,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下了地,忍不住喜形于色,眉开眼笑地道:“奶奶终于生下了,真是谢天谢地!可你怎么说大事不好?”
丫鬟仍旧不改她那惊慌的态度,和李靖那欢喜的神情恰好相反,现在反是她变得愁眉不展了。她继续口吃地咭咭咯咯地说道: “真……真的大……大事不……不好!奶奶生……生下的是一个……一个……”
“一个什么?”李靖忍不住焦躁地拔出宝剑来吆喝。
那丫鬟见李靖亮出宝剑,以为要杀她了,吓得魂飞天外,不觉脱口而出地道:“生下了一个妖怪!”
李靖猛吃一惊,手里宝剑“呛啷”一声坠地,积在心头三年零六个月的满腔希望刹那间变得烟消火灭,止不住长叹一声道:“有这等事!你且说,是什么样的一个妖怪?”
丫鬟这才明白自己说错了,恐怕李靖怪罪,慌忙更正说:“不是妖怪,是一个怪胎!”李靖搓手顿脚地说:“妖怪也罢,怪胎也罢,总之是家门不幸,才会生出这个妖孽!你且说,这怪胎怪在什么地方?”
丫鬟这时才惊魂略定,从地上站起身来说:“小婢也说不出怪在什么地方,只知道别人生下来的孩子,总是有头有肚,有手有脚,有臂有腿,可是奶奶生下来的却什么都没有,是一个滴溜溜圆滚滚的肉球。”
“有这等事!”李靖惊得目瞪口呆,心里半信半疑,便吩咐那丫鬟道,“你快去拿来给我看!”
“小婢拿不动!”
“你不是说那怪胎是一个滴溜溜圆滚滚的肉球吗?既然是球,就像蛋一样,会滚,你不必用手去拿,只要推着它滚!滚!滚!滚过来,滚过去,它自然就滚来了。”
“好!”丫鬟领命进去了,不多一会儿,就同了一个养娘,你推我搡地像转轮子一样转出一个很大很大的肉球来。那肉球滴溜溜地在厅堂里滚来滚去。说也奇怪,滚进来以前,厅堂里冷冰冰、暗沉沉的,好像严寒的冬天;一到那肉球滚了进来,立刻满屋红光,异香扑鼻,变成明媚的春天。
李靖心里虽然暗暗诧异,但毕竟敌不过生了怪胎的烦恼,恨恨地对准那肉球的半中腰用力踢了一脚,一面看着肉球滴溜溜地滚过一边去,一面高声喝道:“张龙何在?”
“有!”家丁张龙毕恭毕敬地走到李靖面前,跪下磕了一个头,站起来,垂手而立,不敢仰视地说道,“老爷有什么吩咐?”
李靖长叹了一声道:“家门不幸!奶奶怀孕三年零六个月,竟生下了一个肉球,说出来叫人羞死!现在我打算这么办:命你把这肉球送到荒郊野外,深山大泽,荒无人烟的地方,总之是越远越好,让豺狼虎豹、鹰隼乌鸢,吃得皮骨不留!你回来不许声张,就像没事人一样,如敢故违,军法从事!”
“得令!”张龙答应了一声,便把那肉球推推搡搡,一路滴溜溜地滚出去了。
说来也怪,那肉球好像有知觉似的,在热闹地方,滴溜溜地滚得很快;一到荒郊野外,似乎知道要暗害它,竟懒洋洋地不肯滚了,有时向前推一步,马上向后退两步。张龙累得满头大汗,心里憋着一肚皮闷气,暗想:“像这样推到何时才得了结?反正都是荒郊野外,管它路远路近,丢了就是,只要回去不提起,人不知,鬼不觉,有谁知道我把它抛在近处?谁耐烦推这家伙一辈子!”越想越觉有理,于是来到一处荒郊野外,看见有几棵大松树参天盖地地挺立在前面,便把那肉球拼命踢了一脚,喝了声:“滚!滚!滚!滚蛋!”就折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肉球滴溜溜、滴溜溜地向前滚着,滚着,越滚越快,一直滚到一棵大松树前,撞在松树根上,只听得“啪”的一声……
怎么样?
破了!
肉球撞在松树根上,照理最多破开一条缝,可是这一次却不同,因为它滚得快,来势猛,竟整个地破了开来,但见:一瓣、两瓣、三瓣、四瓣、五瓣、六瓣、七瓣、八瓣,瓣瓣裂开 。
那里面是什么馅心?
是你想不到的馅心!原来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囡睡在里面,右手套着一只金镯,小肚皮上裹着一幅红绫做的兜肚,白的肉,衬着黄的金镯,红的兜肚,分外夺目。
……
他正哭得起劲,忽然长空中一声嘹亮的鹤唳,真是“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把他的哭声完全掩盖了。叫声未止,便见一只玄鹤张开两条宽大的翅膀,遮天盖地地飞将过来。你道什么叫玄鹤?玄鹤就是黑鹤,据说鹤活到两千岁,身上的毛就变成黑色,所以玄鹤是最长寿的鹤。鹤背上骑着一个金簪贯发、身穿道服、三绺长须、眉清目秀的道士,望了望下面哭着的小囡,连忙按了按鹤颈,让那玄鹤飞下来,一面向下高声喊道:“小孩莫哭,贫道来也!
你道来者是谁?原来是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他刚从昆仑山玉虚宫朝拜了师父玉虚尊者回来,骑着玄鹤飞过这荒郊旷野,猛听得一阵哭声,按住云头,向下一看,早知道这小囡的来历,连忙控制住玄鹤,慢慢地飞将下来。到得地面,才把手里的拂尘指着小囡问道:“小孩,你哭什么?”那小囡正在孤独无靠之中,忽见眼面前落下来一个飘飘出尘的道士,亲切和蔼地问他为什么哭,好像从半天空里落下一位救星似的,这一喜非同小可,慌忙跪下来,磕了一个头,然后站起身来诉苦道:“师父,你看,天气这样冷,风这样大,我身上一件衣裳都没有,眼见得要冻死在这里,你叫我怎么能不哭?呜!呜!”
太乙真人恻然动怜地道:“原来如此,小孩,你别发愁,有我在这里,决计不会冻死你,你放心就是!”一面说,一面从身边取出一颗丸药,递给那小囡道:“这叫辟寒丹,吃了下去,登时浑身暖和,再也不怕冷。就是冻死的人,只要还没有断气,吃了也能活过来。”
那小囡双手接过丸药,望嘴里就纳,先润了两口涎沫,然后咕嘟嘟地咽了下去。不咽还可,这一咽,登时好像有一团火球在身体里面滚来滚去,透过四肢百节,五脏六腑,浑身没有一处不是热气腾腾,身上连一丝寒意也没有了,就像雪狮子向火似的,融化在暖和的气氛里。
太乙真人含笑望着他问道:“怎么样?身上还冷吗?”
“不冷了!”那小囡身上一暖和,无忧无虑,不觉又勾起刚才初醒来时的疑问,忍不住向太乙真人问道,“师父,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是哪里来的?怎么会在这里?”
太乙真人温和地望着那小囡,只见他浑身雪白粉嫩,玉雪可爱,两个粉拳头合抱在一起,显出尊师敬长的态度,止不住又喜又怜又爱,便耐心地原原本本地告诉他道:“这里是陈塘关。你父亲乃陈塘关总兵,别号托塔天王李靖;母亲殷氏。你有两个哥哥,大哥叫金吒,乃五龙山云霄洞文殊广法天尊的徒弟;二哥叫木吒,乃九宫山白鹤洞普贤真人的徒弟。只为你母怀孕三年零六个月才生下你来,生的又不是人样子,乃是一个肉球,你父亲不知道那肉球的馅心里面有你这个小宝宝,以为家门不幸,生此怪胎,一时愤怒,就叫家丁张龙把你抛在荒郊野外,让豺狼虎豹吞食。那张龙把肉球抛在一棵大松树下,肉球撞着松根,破了开来,你才得出世。这就是你的来历。”
那小囡出神地听着,听了他的家庭情况,听了他的出生经历,忽然问道:“师父,我有两个哥哥,大哥叫金吒,二哥叫木吒,那我叫什么吒呢?”
太乙真人想不到他会有这一问,竟被问得张口结舌,回答不出来。过了好半晌,才搔搔头皮,说道:“不错,你问得有道理!你大哥叫金吒,二哥叫木吒,名字里都有一个‘吒’字,那你的名字里也应该有一个‘吒’字才对。可你叫什么‘吒’呢?水吒?火吒?土吒……不行!不行!难听!难听!你到底叫什么‘吒’才好,倒真叫人烦心!”
太乙真人皱了皱眉头,忽然灵机一动,窍门大开,猛地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一巴掌,笑逐颜开地道:“有了!有了!你刚才不是问我,你是哪里来的吗?你是哪里来的?哪里?哪里?哪……哪……你就叫哪吒好吗?”“好!我就叫哪吒!”哪吒高兴得接连翻了两个筋斗,从破裂了的肉球里一直翻到太乙真人面前,趁势在他面前一跪,说了声,“多谢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