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兴 林乃纯
一条溪涧从深山的某处发源,在后山脚下一路蜿蜒而来。绕过村庄时,已演变成河流,河床宽大,堤岸高筑,临靠村庄的一侧依稀还能看出当年栽植的以槐树为主的防洪林。童年的记忆中,在夏天某个暴雨滂沱的傍晚,浑浊的山洪咆哮着,像一群脱缰的野马,伴着隆隆的涛声泥沙俱下,势不可挡。石拱桥摇摇欲坠,洪峰带着浊浪漫过堤岸,几棵槐树被连根拔起,瞬间被翻腾的激流折成残枝断梗,在人们的惊骇与不安中奔泻而去。
尽管如此,我们依然叫它小溪,气势汹汹的“发蛟龙”往往不会良久持续,就像青春年代那挥斥方遒的奋斗热情会随长大而变得平和,也变得深远而厚重。在记忆中的大部分时间里,小溪清澈而温柔,像一条晶莹闪烁的丝带飘过林间,水流时缓时急,叮咚作响,也像一支欢快的曲子,有润泽万物的灵动。它是童年的天堂。
忘记了是哪一年的山洪冲垮了那座年代久远的石拱桥,巨大的残垣断壁横亘在小溪中央,成了天然的不封闭的坝基。在它的上游,鬼斧神工一般形成一段十数米长,有没腰之深的溪中池塘,活脱脱成为可供我们戏水的天然泳道。于是,我在寒凉彻骨的溪水中学会了狗爬式“自由泳”。
而小溪给予我们童年的快乐远不止这些。
小溪的浅滩处,尽是半身裸露的鹅卵石。悄悄地,轻轻地,翻开那块上面长满青苔的大个鹅卵石,青黑色的石蟹横行躲闪,来不及惊呼,我眼疾手快地摁住它,拇指食指一夹一提,任它张牙舞爪又奈我何。水较多处常有泥鳅,用手抓肯定不可行,一滑便窜得没了踪影,我们就用一种带齿的钳子,对着泥鳅头部下方一夹,十拿九稳。进入树林,溪流便隐没在茵翠的水草之中了,这里是虾米的天堂,拿一个小小的网兜,甚至可以用家家常备的竹质簸箕,对着有水草的岸边角落,一兜,一提,无数小虾活蹦乱跳,幸运时或能同时兜起几条不知名的小鱼。傍晚到家,把石蟹小鱼小虾略作处理,就一把咸菜一番爆炒,便是一份山珍海味。
如今的小溪早已失去当年那刚柔相济的魅力,乱石杂草堆满了几近干涸的河床,毫无生机。内心有些不忍,眼中怯怯地勾勒具象又拼命地掩饰,宁愿沉湎于斑驳的故梦旧情,让童年的笑声尽情地在心中回响。那荒芜的青山,那干涸的小溪,在我的笔端挣扎着留下一丝温暖,应和着夕阳的余晖淡淡地洒在云上,成了霞光……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回乡成了一种虔诚的仪式,暂时忽略重任在肩,暂时褪去伪装的衣冠,走一走儿时奔跑过的小路,寻一寻纯粹的童年时光。青山再怎么日渐荒芜,溪流再怎么日趋干涸,只要归来,内心便充盈起来。正是童年的溪山在我年幼的心灵里种下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和“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自信,长大后孕育出那宠辱不惊的成熟和纵横捭阖的睿智。不断变化的,是那山、那水还有我们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