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 李云
朴树站在村头已有几十年了——这是从粗壮的主干推算出来的。我跟它相遇是最近的事,这之前我们距离很远地居住着,并不知彼此的存在。然而,待我回首看见它,它已是一把巨大的伞,之后才发现是两棵树合并长在一起的。这样的一个相互看见,令我十分惊讶,我跟同行人说出惊奇,我说那树好像是紧紧拥抱在一起的爱人。一棵粗壮高大,一棵尽显娇俏,深情款款地拥抱着、凝视着,不言也动人,虬枝缠绕,宛如手臂绕颈,相亲相爱。
那是冬天,叶落尽,老干虬枝映在蓝天下,姿态万千。可见树还是一年一落叶比较好,四季分明,骨骼清奇。这是我第一次在冬日灰暗的天空下对一棵落光了叶子的树发出赞叹,这树长得太有骨气了。有的人活着只为了枝繁叶茂,有的人却活在骨头里,不言而威虬曲遒劲,让人心生敬畏。单单这一树的枝丫就足够看的,折下一枝,蘸上墨汁,拍打在画布上,就是笔法老辣的画作。主体、枝丫,生长得自有章法。
眨眼间,又是春天了。叶子的出现,先是一点点新绿,宛如一朵朵绿云轻盈而雅致。风在枝丫间穿梭,绿云摇曳,竟有波光粼粼之感。没几日,叶片长大,一片片一心向上,姿态清雅,一点也不拖泥带水,更不会泥沙俱下,像香樟树那般披头散发,隐忍地只完成叶片的使命,并不会遮盖枝杈的骨气。一棵树因为叶子和树枝的相互尊重和谦逊的态度,从而和谐生长,长出了不一般的气韵。树呢,是自然生长,没有被修剪,却长得无比好看,加上又是两棵相互拥抱在一起的,总能看到郎才女貌之态。
身旁罗头埭港的河水由南麻漾而来,浜口伫立着一座已有六百多岁的延陵桥,再延展开去,就会引出王娇鸾的悲情故事。回顾南麻的历史,延陵桥以及住在延陵桥畔的宰相府公子周延章与王娇鸾的故事总会被首先提起,宛如桥上的小草,一直在随风摇曳。但更多的人是从冯梦龙的《警世通言》里读到的,真与假,权当故事来读。还是来说说这个悲情的故事吧,周延章与王娇鸾是一眼定终身,恋爱的时光总是那么美好,几年飞速而过,待周延章回到延陵桥边的家里,却听父亲的话负心移情别恋了,导致王娇鸾等待无果悲愤自尽,后周延章也遭到了违背伦理道德的指责,被乱棍打死。用现在人的话说:这个故事看完,叫人一点也不敢相信爱情了。
爱情是什么,亘古不变白头偕老还是两情相悦只图一时欢愉,反正演绎到现在,动辄是网络语言,啊,真叫人不敢相信爱情了——我的“爱情鸟”死了。
谁又能想到呢,几百年之后,一个双手沾满泥巴的生活勤俭的老农民,在响应种树致富下,随手丢下两棵树苗,竟长成了爱情的样子,紧密拥抱,一生一世,永不分离。完全可以放开思维多想一想,树为什么会长在延陵桥边,且长成如此相爱的模样,这是王娇鸾的魂灵在歌唱吗?每一片叶子,每一根枝杈托举着爱的誓言,深情地演绎着传奇。你能想到它的隐喻吗?悲情已是过往,相爱着的树愿意把爱继续传递。
树边有一排小屋,一个四十左右的男人租住在这里。顺带做些纸管生意。纸管生意是配合纺织行业贡献出的一点点用作卷丝的小力量,五颜六色捆绑在一起,煞是好看。男人还养了一只小黄狗和几十只鸽子。狗欢腾地跑来跑去,宛如孩童。鸽子叽叽咕咕地日日私语,情话绵绵。朴树看着,总会慈爱地笑上一阵——我很断定它笑了,如果久久地盯着它看,的确能看出你想看的样子,以及听到想听的声音。这是我与朴树的交流,我在树的身上看到了眼睛、笑容。
于是,举起手机把朴树拍进手机,日日观看。总想读懂爱的语言。自然也会时不时走过去看看,就这样成了我的友人,把心占据。看它的时候也会看看罗头埭港,以及对岸的房舍,想象一下每一幢房子里的悲欢离合。靠近朴树的岸边,种植了石榴、木槿花和紫薇,一丛丛茂密极了,是护堤也可观赏。之后,便是一块蔬菜地,四月天里,身着花色衣衫的阿婆正蹲在地里种植莴苣和包菜。方正规格的种植,跟我们读书写作文一样,一排排一行行,齐整而漂亮,形容词编撰着成长与收获。但是呀,那个养鸽子靠做纸管糊口的男人突然不见了,一连多日不营业之后,门上锁了,鸽笼、狗也不见了。
我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来自哪里又去了哪里,为什么会突然离去,像一个谜。说不定他想家了,不想再漂泊了。只是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想念起这两棵抱在一起的朴树,以及挂在朴树上的月亮。他就这样成了一个消失在朴树身边的过客。朴树看见过他,默默地关爱过他,深情的身姿悄然站立成心中的雕塑。
朴树见过每一个人,每一颗心。朴树在期待与每一个有缘人相见。以拥抱的相爱的姿态,祝福着每一个人。总有一天,你会被这两棵朴树感动而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