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 张舒源
上一次到长沙还是7岁的夏天,“火宫殿”臭豆腐的油香包裹着旅行团的招呼声,好不热闹。这次寒假出行,只有我和妈妈两人,且正逢湘地早春雨季,阴雨驻守了四天三晚的全部旅程,水汽隐去日色与高楼,在岳麓山顶望不到江,在江边看不见对岸的阁。
来长沙怎么能不尝尝当地美食特产界的后起之秀——奶茶呢?长沙的奶茶品牌主打古风,轻乳酪风味的名叫“绿肥红瘦”,口感清甜的则取名“筝筝纸鸢”。因下雨的缘故,平时忙得不可开交的小铺迎来了难得的淡季,店内只有我一位顾客。等候取茶时,店员用敷衍又华丽的尾调说着难以听清的口播:“欢迎光临,今天是雨水节气,在饮食上可以吃一些……”他只是按程序不带感情地宣读着,却让我想起了早上橘子洲头云霞般盛放的梅花以及天青色的江水,阴湿的风和细如牛毛的雨丝。
天气很阴冷,温奶茶在空气中氤氲出几缕细微的蒸汽。嘬一口青柠味的奶盖,没有伞的我护着杯口,在街边霓虹灯牌的掩护下冲进小炒黄牛肉和“黑色经典”臭豆腐的香味里。
游玩一座历史名城,万万不可错过当地的博物馆。习惯上,我喜欢把博物馆行程放在旅行的半程。告别初到此地的兴奋和舟车辗转的劳累,带着耳得之、目遇之的种种印象碎片,从大街小巷领略完其表面上流露的现代气质后,正是时候捻起历史的书角,真正走进一座城的文化内核。
纪录片《如果国宝会说话》里让我印象深刻的“君幸食”漆器盘、“服章之美谓之华”的素纱单衣,马王堆的竹简、帛书、棺椁、轪侯之印、辛追夫人,如今我得以隔着一层玻璃细细观赏。在这里,你可以从利苍一家的盛大墓葬中感受到汉代人强烈的生命意识和永生之梦;从T形帛画所绘的天上、地下和人间领悟中国人古朴而灵奇的天命观。除马王堆特展外,《湖南人——三湘历史文化展》和《湘魂》分别从古代和近代两个历史时期介绍湖南的人文历史。那跨越千年出现在我眼前的竹简和稻谷,仿佛奇迹向我挥手。模糊的隶书和碳化的尘烬,凝刻在文物上成为定格,我却忍不住透过它们,走入历史的纵深,恣意想象千年前湘人鲜活的生活图景和生命记忆。
长沙市区不大,所以几乎每晚都能逛到江边。临江而望,我便无法控制自己反反复复地在心里默诵“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想起《湘江评论》和他们风华正茂的年岁。然后想到自己其实也正逢其时,几许振奋,也不免有些惆怅。岳麓书院的“毛蔡风神”,让我想起高中时边写文科作业,边看《我的法兰西岁月》的日子。走在繁华的街上,莫名地,我会被黄兴路、蔡锷路这些名字所感动,联想到我脚下所站立的,是一座英雄辈出的城市。我的思绪穿越回历史书中所学的那段晦暗的年代:那可悲可叹的脆弱共和,那些信仰下未尽的理想,和他们未曾听闻的凯歌。梁启超在《湖南时务学堂缘起》中写道:“救中国从湖南始,吾湘变,则中国变;吾湘存,则中国存。”
临行的最后一天,在出租车上听司机师傅聊起文夕大火,才了解“落花时节又逢君”的烟雨江南,早已在历史的灰烬里成为长沙这座两千年古郡的遗憾。从民国老照片上可以看出,长沙古城区的建筑檐角高翘,高墙黛瓦,和我们凭唐诗想象的江南之景无二致——难怪我们江苏古时被称作江东,而湖南是最早最早的江南。承载祭祀火神祝融、氏族文化的火宫殿,被烧得只剩一座门楼,如今,小吃城的名气已然大过其历史文化的知名度;贾谊故居的旧址上,也建起了一家家灯红酒绿的酒吧。今日芙蓉国,车水马龙,高楼栉比;百姓昼茶夜酒,城内不复昔日断壁残垣之状。我们皆知长沙“不夜城”之犬马声色,而古迹焚尽之恨,亦鲜有游人晓矣。
最后,不得不说到长沙的杀猪粉,是我这辈子吃过最鲜的东西之一。它不同于牡蛎、螃蟹、高汤的鲜,鲜得那么矜持精致。杀猪粉的鲜颇为接地气,许是原材料和份量大的缘故,鲜得朴素且大胆。走进不起眼的小铺,红塑料凳,长条塑料桌,门前架起一口高汤锅,汤里辛香料的鲜味随着沸腾的滚水声“咕嘟咕嘟”,飘散在小巷里。慷慨的自助小料台上,多半是店家自己腌的酸萝卜小菜,可随意取用,弹牙爽滑的米粉配上大刀猪血块和肉片,再由浓而不腻的油汤一浇,几口下去,身上顿时暖了起来,游览半天的疲惫也一扫而空了。
雨天路滑,没爬完岳麓山,是为一憾,也是我们第三次造访长沙的理由——下次秋雨绵绵的时候,我们再去看枫叶红遍的爱晚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