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贺震
暮春时节,南京城里城外、紫金山山上山下,槐树高高擎起的树枝开出一串串色如素锦的花朵。因为没有人工雕琢,那花儿开得自然奔放,那花香也是汪洋恣肆、毫无保留的,可沁入到人的肺腑里。每当槐花开时,蜜蜂便会逐香而至。蜜农说,槐花蜜是蜜中上品呢!
我喜欢槐花,不仅仅是喜欢槐花洁白的花色、怡人的清香,关键是能吃。我出生于上世纪60年代初期的淮北农村,那时物资匮乏,农民一年忙到头,还常常为填饱肚子发愁。到了春末,存粮基本告罄。那时家家日子都不宽裕,往往跑遍整个村子都借不到半斗粮。好在这个时候,春风吹拂,天气渐暖,“刺刺牙”等各种能勉强果腹的野菜已遍布田间地头,槐树也恰逢其时地开出了成串成串的花朵。每年春天,在槐花还是串串花蕾或刚刚绽放的时候,父亲便迫不及待地带着我和两个哥哥挎着竹篮捋槐花,以补充粮食的不足。
母亲心灵手巧,是烹饪好手。捋来的槐花清洗干净控干水分后,经母亲一番操作会变成槐花蒸菜、槐花饼、槐花饺子等可口的美食。如果运气好,碰巧那天家中存有没来得及卖出去的鸡蛋,母亲还会做一些槐花炒鸡蛋。这些槐花美食口感很好,吃到嘴里嫩嫩的、香香的、甜甜的,不仅能充饥,而且很是好吃。
这个时候,我们都亲切地称槐花的花蕾为“槐米”。只是那槐树枝上有刺,往往会刮破衣服,甚至扎到皮肉,真是让人又爱又恨。人们称这种槐树为“刺槐”,真是形象极了。只是树皮粗糙、看上去一点也不洋气的树,为何却又称作“洋槐”,令人不解。
多年后的一天,我与中国科学院南京植物研究所李亚博士谈到这个问题,李博士笑着告诉我,槐树分为洋槐与国槐,国槐和洋槐在花期、花色、味道以及叶子方面都存在显著差异。街道边作为行道树栽植的大都是国槐。那枝条长刺的槐树,虽然不起眼,但却是“外来户”,名副其实的洋树。刺槐原产北美,17世纪被引入欧洲,19世纪末由德国人引入山东青岛,因为是从外国引进,故俗称洋槐。刺槐对气候的适应能力和繁殖能力都非常强,到了中国好似回到了故土,一年一棵、两年一窝、三年一坡,很快成为常见的乡土树种。
唐代“南柯一梦”的故事,讲的是淳于棼在槐树下睡觉,梦见自己到了大槐安国,娶公主为妻,任南柯太守,享尽荣华富贵。醒后发现,大槐安国是槐树下的蚁穴。考究起来,淳于棼靠着睡觉的槐树,当是国槐,而不是洋槐。当然,还有著名的项羽手植槐、唐诗宋词中吟咏的槐树、山西洪洞的大槐树,也都是国槐。
“洋槐漂洋过海到异国他乡扎根,还颇有国际主义精神呢!”李博士的话,不仅解开了我心中洋槐树树名的谜团,还使我对其油然而生敬意:洋槐树,我要谢谢你!
因为槐花能帮助人们度春荒,小时候,每年春天人们都会念叨:“槐花槐花几时开?槐花槐花快快开。”那时我与家人吃槐花只是为了充饥,从来没有想过营养不营养。成年后,我才知道槐花富含多种营养,可以把槐花当半个主食来吃。童年时代因食不果腹而无奈采食槐花,实在是歪打正着,因祸得福。
几十年过去了,曾经的少年已成为花甲老人,但春末食槐花的经历我一天也未曾忘记。我和妻子还是喜食槐花,在春游的时候,往往顺道摘些槐花,甚至在槐米初成的春日专门去城外的郊野摘槐米。如果说儿时食用槐米是出于食物短缺的无奈,现在喜食则是因为儿时的记忆以及槐米那绝大部分蔬菜所没有的独特香味。
不看仲春百花艳,只待暮春槐花香。南京人素来喜欢吃野菜。我想,南京人“吃春天”的食谱上,应该在“七头一脑”之外加上槐花。